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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诡事录(出书版) 第15节

他不能明白,自己是在现实的世界里,还是在幻境之中。“长安”的字样在黄昏中隐现。从成都到长安有多远?在此处他并无亲朋。最后,一路乞讨,这才回到成都。虽然自家宅子还在,但家人都已经老去,并告诉他:“你,已失踪多年。”

从佛像的胸乳中进入一个幻异世界,这本身就令人称奇。那佛像所在寺院在成都郊野,但当公子出来时却已置身长安。两地相隔千山万水。这一切如何解释?从这个角度说,那佛像的肚子更像天文学上的“虫洞”。“虫洞”类似于时空隧道,比如从地球到一颗星星,如有若干光年的遥远距离,乘坐人类的交通工具要花费上百年时间,而从“虫洞”中穿行的话,没几天就可以到达了。

如果把佛像的肚子理解为“虫洞”,那么这又是一尊什么佛?

故事中的张和有什么来头?佛肚中的幻异世界又是个什么所在?里面紫衣主人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称少妇歌妓“坏其事”?又为什么怕白绫蒙头?这些谜团永远地被尘封在《酉阳杂俎》中:“成都有坊正张和。时蜀郡有豪家子,富拟卓、郑,蜀之名姝,无不毕致,每按图求丽,媒盈其门,常恨无可意者。或言:‘坊正张和,大侠也。幽房闺稚,无不知之,盍以诚投乎?’豪家子乃具金帛,夜诣其居,具告所欲,张欣然许之。异日,谒豪家子,偕出西郭一舍,入废兰若,有大像岿然,与豪家子升像之座。坊正引手扪拂乳,揭之,乳坏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因拽豪家子臂,不觉同在穴中。道行十数步,忽睹高门崇墉,状如州县……”

按少妇所言,被拐到紫衣人那里的,都是中了张和的幻术。由此可见,张和极有可能是一个披着小公务员外衣的从事灵异犯罪的幻术师。像公子那样的人,张和拐卖了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发现目标后,张和用幻术将其诱至紫衣人所在的佛肚,在那个幻异之境,人们的阳气会迅速被摄去,再想逃出已不可能。此外,从见到张和后紫衣人的表现可以断定,其身份低于张和。

幻的本义是虚幻、不真实,正因为如此,才诡谲莫测。

但在唐人看来,幻术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幻术不同于魔术。魔术在本质上是视觉上的一种“不可思议”。幻术虽然也有此特性,但更为深入、诡异和复杂。

在这里作一下区分:

关于魔术,可以看看荆州陟屺寺僧人惟肃讲给段成式的一个故事: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779年),有术士从南方来,闲居该寺,说:“我有一技,可为君助兴。”遂将各种颜色搅拌在一起,兑上水后,含在嘴里,喷于墙上,立成《维摩问疾变相图》,五色皆宜,一如新绘。

乍看上去,这是一种幻术,但实际上是魔术而已。因为只要找到五倍子这种东西就行。

什么是五倍子呢?五倍子又叫百虫仓,是角倍蚜在盐肤木上寄生后形成的一种瘤状物。把五倍子泡到水里,可以得到一种神奇的药水,用这种药水在墙壁上作画,能隐藏图像,但如果再用皂荚水喷之,图像又可以在瞬间显现出来。

上面故事中的南方术士,极有可能采用了这种技巧。

不过,并非所有类似的场面都是魔术。比如,当时有叫李叔詹的,其友范阳山人,客居李宅,山人善于占卜之法,又精通画技,临别前赠予李叔詹一幅“水画”。作画过程如下:掘地为池,在池中抹上麻灰,然后开始注水,等其不下渗后,取来丹青墨砚,用嘴含咬毛笔头良久,便开始在水面上挥毫。两日后,以四匹绢布覆在水上,一顿饭的工夫,取绢布观看,上面有古松、怪石、人物、屋宇。李叔詹自然惊奇,问其原委,范阳山人说:“心中有道,方能将水中色彩聚于水面,不令其沉散,以待绢布拓下。”

乍一看,很多人都会认为范阳山人施展的不是魔术就是幻术,实际上是中国古典水墨画技法中的“水拓法”而已。

还有一种奇技,介于幻术与魔术之间。

唐宪宗元和年间(公元806年~820年),江淮术士王琼曾在一个叫段君秀的人的家中做了这样的表演:他叫座上客取一瓦片,画成龟甲样,揣到了怀中。一顿饭的工夫后,再取出来,“乃一龟,放于庭中,循垣而行”。又,“取花含默,封于密器中,一夕开花”。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中唐奇人费鸡师。

费鸡师是蜀人,相貌奇特,眼是红的,没黑瞳仁,段成式在唐穆宗长庆初年见到该人时,他已七十多岁。每次给人治病,总在庭院里放一只鸡,又取鸡蛋般的江石,叫病人握在手里,随后踏步运气,口中念念有词,鸡便旋转而死,江石亦破碎,病人之疾遂愈。

据段成式说,他有家人叫永安,费鸡师称其有厄运,令其服下丸状的道符,随后给其发功,道符竟于永安的脚心展现。费鸡师又曾给段成式的仆人沧海治疗,令其脱光上身,背对着门。费鸡师执笔站在门的另一侧,在门上一边书写道符,一边大声喊:“过!过!”再看那墨迹,真的透过厚厚的门板而显露在沧海的背上了。

当然,幻术更不同于技巧。

段成式回忆:“予未亏齿时,尝闻亲故说,张芬中丞在韦南康皋幕中,有一客于宴席上,以筹碗中绿豆击蝇,十不失一,一坐惊笑。芬曰:‘无费吾豆。’遂指起蝇,拈其后脚,略无脱者。又能拳上倒碗,走十间地不落……”

段成式的父亲段文昌,曾跟随中唐重臣剑南节度使、南康郡王韦皋入蜀。段成式小时,曾听亲戚和父亲的故旧谈到过很多在四川时的趣闻轶事。

韦皋幕僚有叫张芬的,在一个夏天请客。西蜀之地,酷热难当,有很多苍蝇于席间飞来飞去。正在这时,有客人甲站起来,取来碗中的绿豆,弯指相弹,击杀苍蝇,百发百中,四座惊奇。张芬随后慢悠悠地,说:“老兄,别浪费绿豆好么?”说着,他自己动起手来,用手指去捕捉苍蝇,每次都能捉住后腿,没有一个可以逃脱。

这叫绝技。

张芬是韦皋的得力助手,在当时为行军司马,后为一方将军,又做了御史中丞。这哥们儿是颇有些奇怪的技艺的。能与之媲美的,大约只有唐德宗建中年间(公元780年~783年)河北的夏将军了,此位也是个奇人,曾于马球场中飞驰,地上摞着十几枚铜钱,他奔马而来,用马球杆击那铜钱,每次一击,则有一枚铜钱飞起六七丈高。又曾在泥墙上插荆棘刺数十枝,取出煮熟的黄豆,相隔一丈,以豆击之,能准确地贯穿于荆棘刺上。其妙如此。

再看一例:

于頔在唐德宗贞元年间(公元785年~805年)镇守襄阳。此人为北朝名门之后,又负其才,为人跋扈,风格骄纵。所以,当一位远道而来的无名小辈王山人拜访他时,轻慢是必需的。王山人于是对于頔的幕僚说:“我听说于公好奇术,故不远而来,现在特别失望。不过,我不想就这样走了,现有一小技,自古以来无人能会,今愿表演给您看。”

说着,王山人从怀中出竹筒一节、小鼓一面。去掉竹塞,折树枝敲击小鼓,只见竹筒里慢慢爬出蝇虎数十只。所谓蝇虎,是蜘蛛的一种,有一双大眼,尤爱捉苍蝇,行动敏捷,但不会结网。只见那群蝇虎分行而出,列为二队,如两军对阵。每当王山人击鼓时,蝇虎或三或五,随鼓音而易阵形,进退左右,变化无穷。在王山人的指挥下,蝇虎变阵数十种,最后才回到竹筒。

继续说幻术。唐朝崇佛信道,是幻术大盛的时代。

高宗时,赵州有名的幻术师祖珍俭。把水瓮悬在梁上,用刀砍,绳断而瓮不落。又于空房里,把门密封,放一瓮水,横刀其上。良久后,进去观看,只见祖珍俭肢解成五段,水瓮皆是血。人去之后,又恢复如初。

幻术师们不但游走于民间,而且还出入于宫廷。唐朝很多皇帝都好幻术,经常在宫廷观看表演,甚至在长安举办幻术大会。每到这时候,各地的幻术师都云集长安。其中很多来自遥远的地方,比如西域的龟兹,中亚的撒马尔罕,西亚的波斯和大食,南亚的天竺……他们有的成了宫廷御用的幻术师,专门为皇帝表演。还有一些幻术师被朝廷加封,比如一名叫翟磐陀的法师,就因在皇帝面前表演了长剑穿腹的幻术而技惊四座,当场封为游击将军。

中外皆有幻术师,有些时候,来自域外的更邪门。

唐代宗时,有天竺僧人难陀漫游巴蜀。此人精通幻术,据说身可入水火,能穿金石。有一次,难陀跟三名尼姑同行,醉酒狂歌,一名路过的将军以为不雅,高声呵斥,欲将其与尼姑分开。

难陀说:“我自幼出家,得些道术。”随后,又指着三尼姑,告诉那将军,说她们皆善歌舞。

将军大喜,请四人同行,到一驿站,设夜宴。此前,难陀不知从哪儿取了胭粉,妆扮后的三尼姑更显动人。

席间,难陀对尼姑说:“何不为将军跳舞?”

说罢,他也起身,与三尼姑并舞,姿态酷美,让将军看得入迷。后难陀开始打坐,那三尼姑则如上满的发条,狂舞不已。

难陀说:“难道她们疯了吗?”突然起身,抽出将军的佩刀,奔向三尼姑。众人惊。难陀挥刀,三尼姑鲜血飞溅。将军瞠目结舌,呼人捉那难陀,后者笑:“莫惊慌,你们看——”说罢,将三尼姑举起来,竟是三支竹杖,其血为酒。

还有一次,难陀与人饮酒,兴趣所来,叫人砍下他的脑袋,钉耳朵于柱上,颈间无血。此时,身体仍坐于席间不倒。酒上来,灌入脖中,钉在柱子上的脑袋,竟微微泛出红晕,面赤而歌。无头的难陀,则在一旁打着拍子。吃喝完毕,无头之身走至柱前,取下脑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没有一点疤痕。

《西游记》中车迟国斗法,比的不正是此术么?

难陀曾在成都被一人供养,数日后欲离去,主人不想叫他走,就锁上了院门。难陀微笑,来到院墙前,走着走着,竟走进墙里,很快壁上就只有难陀袈裟的一角了。主人上前去拽,衣角顷刻间消失。转天,墙壁上出现一幅难陀的人像,后来色彩渐渐淡去,七日后空留下墨迹。第八日,痕迹也没了,而此时难陀已至远离成都的彭州地界。

以杖变人、砍头复原、隐迹穿墙,如此幻术,难陀皆精。

在唐时,跟幻术相近的,除了魔术外,还有妖术:“韩佽在桂州,有妖贼封盈,能为数里雾。先是常行野外,见黄蛱蝶数十,因逐之,至一大树下忽灭。掘之,得石函,素书大如臂,遂成左道……”

如果非要定义的话,幻术的本质是以意念为手段,使人在精神上产生迷幻,从而看到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有些幻术也并非完全没有科学依据,比如荆州有医师名张七政,善“戏术”,曾取马草一掬,再三揉之,悉成灯蛾一般飞去。在这里,用了摩擦起电的原理,令带电体互相排斥而飘飞。但是,他的另一种幻术,人们就不得其妙了:“画一妇人于壁,酌酒满杯饮之,酒无遗滴。逡巡,画妇人面赤……其术终不肯传人。”

我们以下面这个美丽的故事结束有关幻术的一切。

穆宗长庆年间(公元821年~824年),有杨山人,名隐之,寓居湖南郴州。

唐时多见“山人”“居士”“上人”“处士”这样的词。“上人”来自佛教,专指僧人;“居士”和“处士”,与现在所理解的多有不同,在当时专指不做官的修行之人,既包括向佛的,也包括向道的。“山人”也是如此,该词最早出现在南北朝,到唐朝时特别流行,成为一个阶层,指未入官场而隐居终身的人,比如诗人孟浩然,在当时被称为“孟山人”,如此等等。

杨隐之平素喜寻访修行之士。时有居士姓唐名道可,已上百岁。

这一天,杨隐之去拜见唐道可,肯定是谈得投机,后者留杨住下。到晚上,幽室昏暗,唐道可喊来自己八十岁的女儿,说:“可剪月一枚。”

杨隐之大惊,却见那老闺女取了剪刀和纸张,很快剪出一弯月亮,随后贴在墙壁上。

接下来,唐老起身对月亮道:“今晚有客,可赐光明。”

话音落,纸月亮骤然生辉,映照满屋。

唐道可并非虚妄的人物,史上有记载,其人生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一直在郴州陵谷隐居,与女儿相依为命,逝于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活了一百四十岁。

杨隐之告辞时,唐道可送客,顺便在庭院中施展了一下拿手的幻术:他以拐杖击地,掀起灰尘,一时天地间尽暗。慢慢地,尘埃落定,定睛再看,庭院里悬崖陡峭,山谷重叠,乱石穿空,杨隐之汗透衣裳。

唐道可笑道:“莫怕,此为娱目之术而已。”

说罢,扫其庭院,又有尘起,落定之后,庭院景象如旧。

幻术是神秘主义者的通灵术。那些诡异的幻术师,是一个又一个的梦幻制造者。但遗憾的是,在唐朝之后它们永远地失传了。

养尸术

《酉阳杂俎》中记道术的故事,被归在“壶史”“玉格”两门。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昔费长房为市吏,见王壶公悬壶于市,长房从之,因而自远,同入此壶,陷沦仙路。”在古时,壶是作为道家的一个象征而存在的。至于“玉格”,这俩字是道教用语,最初指玉制笔架,又指书架,后泛指道教之书。在这两门中,讲到了不少道家的秘密,比如尸解,比如太阴炼形:“人死形如生,足皮不青恶,目光不毁,头发尽脱,皆尸解也。白日去曰上解,夜半去曰下解,向晓、向暮谓之地下主者。太一守尸,三魂营骨,七魄卫肉,胎灵录气,所谓太阴练形也。”

先说这里提到的尸解。

尸解是成仙的一种形式。最高境界是白天尸解,被称为上解;傍晚尸解,则属下解。上解的特点是尸骸消失,真身已经成仙;下解的特点是,成仙后,尸骸转化为一件物体。但也有一种说法,即无论上解和下解,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要想成仙,都必须假借一物。

按《云笈七签》的说法,可假借水、火、杖……比如,成仙之前,抱木而卧,如此等等。

据传武则天的侄子武攸绪就是尸解成仙的:“武攸绪,天后从子,年十四,潜于长安市中卖卜,一处不过五六日。因徙升中岳,遂隐居,服赤箭、茯苓。贵人王公所遗鹿裘、藤器,上积尘萝,弃而不用。晚年肌肉始尽,目有紫光,昼见星月,又能辨数里外语。安乐公主出降,上遣玺书召,令勉受国命,暂屈高标。至京,亲贵候谒,寒温之外,不交一言。封国公,及还山,敕学士赋诗送之。”

史上的武攸绪是唐朝著名隐士,少年时即好学道,身怀奇术,曾于长安摆摊为人占卜,每每灵验。找他算命的人趋之若鹜。则天掌权,攸绪被封为王,但不为所动,最后隐居嵩山。武则天死,武承嗣、武三思等武姓亲属皆遭不测,唯武攸绪高蹈避祸,躲过劫难。在中岳隐居的日子,武攸绪除登山采药外,就是在石室里修炼形神。

唐中宗复位,李家皇帝对武姓诸人颇恨,但唯独对武攸绪尊敬有加;后及安乐公主出嫁,朝廷召他入朝参加婚礼,攸绪勉强从命。嵩山修炼多年的他,仙风道骨,须发皆白,身着宽大的道服,入长安城时,人们都以为是仙人下凡。在长安,无论是面对皇帝,还是昔日的同事,除客气一下外,绝不废什么话,所谓“寒温之外,不交一言”。

在长安,武攸绪又被封为国公,不就而还嵩山,继续修炼。在晚年,其外形令人恐怖:“肌肉始尽,目有紫光,昼见星月”。人们在好几里地外说话,他都能听得见。最后,他尸解成仙而去。

上面提到的太阴炼形,就是促使达到尸解的手段。说白了,炼形就是一种养尸术,通过内在修炼,控制体内诸神,实现尸解成仙的目的。道家炼形法共有六类:太阳炼形、太阴炼形、金液炼形、玉液炼形、内视炼形、真定炼形。太阴炼形是其中之一。古时月亮别称太阴,又为女性代名词,在道家里,太阴炼形指根据女性特点进行修炼,“先炼形,而后炼神”,特点是“以血化气”,不同于太阳炼形的“炼精化气”。

通过太阴炼形,可保持尸骸面容不改,头发和指甲照常生长。

道士周隐遥,自称是西汉初年著名隐士甪里先生之后,隐于镇江焦山,专门学太阴炼形之道,最后逝于崖窟中。死前,嘱其弟子:“检视我尸,勿令他物所犯。六年后,若再生,当以衣裳衣我。”六年后,打开崖窟,发现其尸润泽,须发如生。十六年后,其人又死,七年后再复生。如此三回,近八十岁,貌如三十。

李世民曾召见过此人,专门询问炼形之术,周有个很好的回答:“臣所修者,匹夫之志,功不及物,利唯一身。帝王修道,一言之利,万国蒙福。得道之效,速于人臣。区区所学,非九重万乘之所修也。”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修太阴炼形术的,多在山川旷野,因为可吸收日月精华:“朱道士曾游青城山丈人观,至龙桥,见岩下有枯骨,背石平坐,按手膝上,状如钩锁,附苔络蔓,色白如雪。云祖父已尝见,不知年代,其或炼形濯魄之士乎?”

这具枯骨显然正在修炼形术。

再看一个更具体的故事:陕西岐州人于凝,生性爱酒,往来于邠州、泾原间。一次去访老友,在庄上住了十多日,每日都喝酒,人已昏昏然。这一天,童仆提醒于凝:该回家了。于宁叫童仆先行,自己又睡了会儿,才告别主人,踏上归途。

当时,正是孟夏时节,田野中麦色青润,于凝信马而行。走了一段路,酒劲还没全散的他,见前面有“嘉木美荫”,于是想休息一下。下马后,他藉草而坐,刚坐下,就发现所乘之马,不时往南张望,并打着响鼻,像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所谓“鼻息恐骇,若有睹焉”。

于凝慢慢转过头去:“百步外,有枯骨如雪,箕踞于荒冢之上,五体百骸,无有不具,眼鼻皆通明,背肋玲珑,枝节可数,凝即跨马稍前,枯骨乃开口吹嘘,槁叶轻尘,纷然自出。上有乌鸢纷飞……”

于凝借着酒劲,翻身上马,欲上前细看。就在快走近时,那枯骸突然张开嘴,朝他吹了口气,一时间,枯叶灰尘弥漫开来,天空中鸦枭纷飞。于凝竟又靠近了些。就在这时候,枯骸突然从坟墓上“悚然挺立”而起。再后来,那枯骸站起身,孤独地慢慢走去。

这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

主人公目击的枯骸,已完全脱去皮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正在修太阴炼形之术,只是不承想被于凝打搅了。

类似的故事在江西也发生过:“洪州樵人,入西山岩石之下。藤萝甚密,中有一女冠,姿色绝世,闭目端坐,衣帔皆如新。众观之不能测,或为整其冠髻,即应手腐坏。众惧散去。复寻之,不能得。”说的是,岩石藤萝间坐着一个女道士,闭着眼,貌色美,被樵夫看到,呼之不应,上前一摸,摸哪哪腐烂。按秘籍所载,太阴炼形时,皮肉也可腐去,但五脏保持不坏,所以女道士仍有可能正在炼此术。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她炼形失败了。

那么炼成功了之后场面什么样子?

《酉阳杂俎》:“上都务本坊,贞元中有一家,因打墙掘地,遇一石函,发之,见物如丝满函,飞出于外。惊视之次,忽有一人起于函,被白发,长丈余,振衣而起,出门失所在。其家亦无他。前记之中多言此事,盖道门太阴炼形,日将满,人必露之。”

既然为修炼,自然是有难度的,所以飞仙仍是幸运者的事情。

唐代宗永泰年间,有王生家住扬州孝感寺北,一个夏天的月圆之夜,王生喝多了,倒在床上,手垂床下。妻子担心他受风,刚想将王生的手拉上来,突然间,一只干枯的巨手从幽暗的地下钻出,攥住王生的胳膊,猛地往地里拉。

王生掉下床,在巨手拉拽下,身体竟陷入地里。

其妻与奴婢大恐,合力拽住王生的大腿。但最终,还是没能抵过那巨手之力,王生的最后一点衣带也消失在地缝里。

妻子召集全家人倾力挖掘,在二丈多深处,挖出枯骸一具,看样子已有数百年了。或许太阴炼形不成,而迁怒于床上的王生,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无论如何,倒霉的王生从人间蒸发了。

炼金术

元和中,江淮中唐山人者,涉猎史传,好道,常游名山,自言善缩锡,颇有师之者,后于楚州逆旅遇一卢生,气相合。卢亦语及炉火,称唐族乃外氏,遂呼唐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卢亦言亲故在阳羡,将访之,今且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兰若,夜半语笑方酣,卢曰:“知舅善缩锡,可以梗概语之?”唐笑曰:“某数十年重趼从师,只得此术,岂可轻道耶?”卢复祈之不已,唐辞以师授有时,可达岳中相传。卢因作色:“舅今夕须传,勿等闲也。”唐责之:“某与公风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实慕君子,何至驺卒不若也。”卢攘臂瞋目,眄之良久曰:“某刺客也。舅不得,将死于此。”因怀中探乌韦囊,出匕首,刃势如偃月,执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惧,具述。卢乃笑语唐:“几误杀舅。”此术十得五六,方谢曰:“某师,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传黄白术者杀之。至添金缩锡,传者亦死。某久得乘跷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后遇道流,辄陈此事戒之。

唐宪宗元和年间,江淮有一山人姓唐,平时好修道,曾遍游名山,自言会缩锡术。所谓缩锡术,也就是炼锡为银之术。可以想象,当时有很多人想跟他学这个本领。当然,都被他拒绝了。

这一天薄暮,唐山人行至楚州客栈,遇一青年自称卢生,说自己也懂些冶炼之术,二人聊得不错。卢生自言母亲那边也姓唐,遂喊唐山人为舅舅,言辞恳切。唐山人说他此行去南岳衡山访友,问卢生可否同行,后者说自己去阳羡亲戚家,其中一段可以搭伴。

转天早上,两人踏上路途。

天高水长,前路杳渺。走了一天,又到太阳落山,见一废弃寺院,二人投宿其中。

入夜后,两个人坐在草堆里,聊至了半夜。这时候,卢生突然说:“我知舅舅善于缩锡术,可将土锡锻化为白银,不知道能不能把技巧告诉我一些?”

唐山人一愣,随即笑道:“我数十年钻研此道,哪可轻传?我们还是睡觉吧。”他当然奇怪于眼前的陌生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细的。

卢生恳求不已。

唐山人想了想,说:“此艺不是三语两言可讲得清楚的,若真想学,到衡山后可相传。”

卢生顿时怒道:“舅舅!你今天晚上必须传授给我,其他莫废话!”

唐山人自然也恼了:“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只是路途偶遇,以为你是个君子,才搭伴同行,没想到你是如此粗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