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还没离开胡州,带着人肯定不好出去,而且也没必要走。”短暂的僵持过后,板桨说了一个判断。
顿时不少人眼中都有些兴奋,只是谁都没开口,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们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人。
沉默过后,板桨开口:“老胡,我知道你决定了的事,谁都没法去改……”
他抬眼看了一眼胡彪碇,“那这样行不行?咱们一边碰运气,一边那边也顾着……你和狗海几个留下,我带人回去。”
胡彪碇看了看他,有些诧异。
“板桨,要不都算了行吗?”胡彪碇说:“咱们不做了,趁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退出来。我有把握给兄弟们一口饭吃……”
留了一点思考时间给大家,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说:“只要饿不死我老彪,就饿不着大家。”
这是胡彪碇这么多年,第一次表露出这个意思。大概因为至少有了决定,他看起来比之刚刚稍微不那么艰难一点……但现场却比刚才更加错愕。
板桨抬眼看着他,二十年兄弟情,其实就在这一眼之间。这一会儿,不光是老彪要做抉择,其实板桨也在做。
“走了。”
不是跟老彪说话,板桨说完这两个字,转身,手臂抬起,定住了片刻,但终于还是挥了下去,跟着,带人往前走去。
可是除了他本身身边几个,身后的一群人还站着,迟疑不动。
板桨扭头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有些慌张,在回避他的目光。
“板桨哥……”许久,终于其中一个稍稍往前站了出来,小声说:“我想留下来,帮老大找嫂子和孩子。另外,咱们如果回去,扛着老大的招牌去做,会害了他。”
“你他妈说什么?”板桨身边的一个小弟冲动起来,想冲过来动手。
但是,这边很快又站出来了几个人,“我,我们……也想留下来。”
短暂的混乱。最后,在场80多人,到有50来个选择留下来,帮胡彪碇找人。
场面变得有些僵。
一直躲在人群后面,守着小弟本分的狗海突然往前走,走到这些人身前,站住,开口说:“板桨哥,其实我,我从上次跟老大去港城回来后,就一直都在想,咱们这行,就算做了龙头又怎么样?你看,杨家现在不也倒了吗?”
“杨家至少风光过,要不是太嚣张招惹外面的人,也许就能一直风光下去。”板桨冷淡道。
“……,那我跟你回去。”没得再劝,狗海坦然说:“我想替老大给留在那边的兄弟们一个选择。”他顿了顿,又说:“板桨哥,船进水了,你要继续开……给兄弟们个筏子吧?”
他这段话的意思其实很多层,包括怕那边弟兄被瞒着,稀里糊涂就上了,怕他们没有选择……最后一层,他说得很直接,怕板桨回去扛着胡彪碇的旗做事,会害了嫂子和两个孩子。
狗海是胡彪碇手下小弟里,唯一见过嫂子和两个孩子的。
但是,江湖人手狠,哪怕是曾经的兄弟,一旦站到不同的立场上之后,怕也不会顾及太多,他跟着回去,其实很危险……
他其实可以偷偷回去,一般人都会这么做。但是他就这么当众说出来了,说得情真意切……而且准备跟板桨一起回去。
板桨仰天看了看,皱眉,把本就很深的皱纹挤得更深,然后突然笑一下,扭头说:“谁教你的?胡彪碇没这么聪明。”
…………
板桨带着自己的二十多人走了。狗海也跟着去。
消息隔天传回来……
胡彪碇手下这一帮的人,到此算是分了三条路。
第一条路,现场就做了决定的这部分,他们选择和老彪一样,投鼠忌器,退出这场争夺,找人,等待。
第二条路,是留在那边的一部分兄弟,几位老大给了选择,他们有的决定先退出去,等到事情有结果,再选一个老大跟着,继续做这行;有的已经在准备,回头来找老彪。
第三条路……
“洋铁呢?”胡彪碇问。
“洋铁哥回老家乡下了。”狗海说:“他说等过了这一阵,嫂子和孩子们没事,让你有空去找他喝酒。”
“哦。”胡彪碇沉吟一下,“那板桨缺人帮手啊。”
江湖里的他依然不算精明,但跟另外那个他,终究是不一样的,很多事经历多了,他想得到。
“嗯,板桨哥带着剩下想拼那批人,还有钱和其他东西,跟偷狗佬联手了,具体怎么个联手法,我也不清楚。”狗海说。
“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留下看能不能带几个人出来。”
“好,那你自己注意。”
…………
之后,四天时间,一方面胡州城里徒劳地寻找还在继续。
另一方面,消息不断从那边传过来……
杨家倒了,竟然是一直与杨礼昌不睦的两个兄长最先发难……而杨礼昌本人和妻儿,突然不知去向,应该是跑掉了。
包括杨家剩下的人在内,几帮人的混战开始了。
现在形势不错,板桨和偷狗佬这边最强势。
偷狗佬死了,和几个亲信一起,被人埋伏……现在那边想退也已经来不及。
他们选了板桨哥当家。
……
出事了。谁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大鱼入池塘。
“现在人没的没,关的关……那人黑白通吃,谁都挡不住……咱们原来地界上的人,快被灭得差不多了。”狗海在电话里带着惊恐说。
短暂的错愕,老彪着急问:“那板桨呢?”
“不知道,板桨哥那边,到现在还没消息。”
挂断电话,胡彪碇站了起来,招呼人,他要带人杀回去,把板桨救出来。虽然这几天工夫,两头担心,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了。
电话又响。
“怎么样?”老彪着急问。
“板桨哥的一个亲戚,不在道上的,刚送了一封信过来,让我带给你。“狗海说:“板桨哥,好像已经出事了。”
“念给我听。”
“这个,板桨哥交代,只能老大你自己看。”
胡彪碇把电话摔了,“老子他妈又不识字。”
第二天一早,狗海回到了胡州。
信是郑忻峰念给老彪听的。
【老胡,兄弟大概是败了。
要是成了,这封信就不会到你手上,我要是当了龙头,肯定也不会让你再回来,我就当你死了。
老胡,说件你会寒心的事,其实早十年,要不是你太能干,太有人心,最关键你没有老婆,没有儿子……我应该早就已经做掉你了。
我有儿子啊,三个,都还不错。我一直以为,咱们这档子生意,迟早是我家的。
后来,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啊,你做得太好,太让人服气,我不敢动你了……要说,你他妈,真是傻人有傻福。
还有件事没跟你说,其实我身体早就不行了,所以,这次我拼一把,成败都没关系。毕竟我想那个位置,想了快二十年了啊。
我话说完了。板桨。】
没有过多的话,没有感慨去说什么自己还是害了一批兄弟,也没有说任何关于兄弟感情的矫情话,这封信就这么突然收尾。
胡彪碇沉默地坐着,突然轻声喊了一声早年渔船上的号子。
一旁,狗海有些焦虑,小声对郑忻峰说:“现在那边全归了一家,正在到处清人,收人……老大名声太响,我担心,他们会找过来。”
郑忻峰说:“不会的。”
他说不会。因为就这一两天,就会有几个港城背景不俗的家族子弟去到那边,到处找一个叫做“傻爱国”的人,人当然是找不到的,但是消息会到处传。
那条大鱼未必会怕这个,但是老彪这回人都已经提前退出了,一直安安分分,再加上这层背景,他自然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老彪嘴里的讨海号子停了。
海上的江湖,就此远去……
郑忻峰站在远处,偷摸看了一眼老彪,张嘴,犹豫一下,怂了,出门,拨电话:
“你到了没啊?快点啊,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