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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烧碳盆茂哥翻身,点银两四郎换宅

茂哥儿一天比一天大,从刚生下来的皱皱巴巴的小猴子长成了肥胖胖的奶娃娃,蓉姐儿带这个弟弟倒跟又养了一只猫似的,得了空便瞅着他又干了点什么事,到秀娘闲下来数给她听。

“我还以为是他拉了呢,憋了一张脸,原是在练翻身!”蓉姐儿笑盈盈的盘了腿坐在罗汉床上,吃着蜜豆团子,一边嚼一边举了竹签子比划:“娘是没瞧见,他都要翻过去啦,可身上穿的衣裳跟龟壳似的,今儿都一到了,一次都没翻过去。”

秀娘手上打了算盘盘帐,哪见蓉姐儿这么说“扑哧”一声就笑了:“这上头你倒比你弟弟快着些,也是他生的晚,天一冻衣裳厚起来,坐呀爬的都要更晚些。”

蓉姐儿歪了头含住蜜豆团:“穿的少就能早些爬了?”没等秀娘应声是,她就急急下床趿了鞋,一溜往自家院子里跑,茂哥儿正跟大白睡午觉,绿芽手里拿了斗篷一路追过去。

“这又是怎的了?”秀娘一抬头就不见了女儿,赶紧放下帐,等她追到小院里,正看见女儿叫丫头往屋子里添碳盆,一下就加了五个,西厢房里很快就开始热起来,穿着里头的夹袄还不住出汗。

蓉姐儿自家穿了薄袄,给茂哥儿也换上薄的,叫他躺在床上自个儿玩,她就坐在榻上,挥了手里的的布老虎:“翻吧!赶紧翻呀!”

秀娘立在门口瞪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气得上去就要打她:“你就这么折腾你弟弟,拿他当狗还是当猫,这也是当姐姐的人!”说着拿手指头戳了蓉姐儿额头。

蓉姐儿捂了额头,滋牙咧嘴的作鬼脸,秀娘才要过去给儿子穿上衣裳裹起来,就看见茂哥儿,乐颠颠的摇手蹬腿,一下子除了厚衣裳,他左腿一蹬左手一撑,竟然险险翻了身去,蓉姐儿赶紧伸手托住小娃儿软软的背。

手腕加上一点点力道,茂哥儿脸朝下,整个身体趴在软垫子上,连脸都陷了进去,秀娘“呀”的一声,就看见肥乎乎的儿子,仰着细脖子,抬起脸来冲她眯起眼睛笑,张着没牙的嘴巴,笑的滴出口水来。

“看!弟弟会翻身啦!”蓉姐儿一把茂哥儿抱到身前,吧哒吧哒了好几口,摇晃着他:“茂哥儿真厉害,茂哥儿会翻身,比乌龟聪明多啦。”

秀娘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想着屋子里还没盘完的帐,叹一口气:“你带了弟弟玩罢,可不许把他折腾哭。”说着走到门边,回头又吩咐银叶:“看着些哥儿姐儿,把这帘子拉开此,也好通通气儿,过得一会子在砖地上撒些水。”

屋子里炭盆烧的热,没一会儿蓉姐儿就出了一身汗,跟个小娃儿玩,比玩花球跳百索还累,她捏住袖子扇扇风,拿绢子擦鬓边的汗珠,弯了眼睛转到绿芽身上。

绿芽一个激灵,赶紧就想转过身去,蓉姐儿已经嘻嘻笑开了:“绿芽,去厨房要盅银耳汤来。”这道汤秀娘常吃,往常厨房就备着,绿芽原还当蓉姐儿想着什么坏主意,一听是叫她拿汤,出了门就往厨房去。

谁知道蓉姐儿又点了甘露:“甘露,你到外头磕点冰来。”甘露怔住了,她看着蓉姐儿结巴起来:“磕,冰?”

“这样热,还不给喝点凉的。”蓉姐儿噘起嘴巴,银叶赶紧上前劝:“好姐儿,这天儿立住都要冻掉鼻子,哪还能吃凉的,要是热,把这碳盆摆远些罢。”

蓉姐儿自家穿上衣裳:“不成我个儿去,从那檐角上敲点下来又怎的了,夏天不是还吃冰淘嘛,今儿中午就吃新鱼脯罢,冬天,也不腥气。”

银叶半晌答不出话来,这个主家甚样都好,既不挑剔也不刻薄,有个好吃好喝从来也不藏私,屋子里摆的点心果碟都是没数儿的,谁想吃了便去拿上两块,丫头们吃饭也常有肉菜大菜吃,俱都是蓉姐儿赏下来的。

可她只一条叫银叶绿芽提心吊胆,主意太多,眼睛一溜就是个主意冒出来,夏天要往竹席子下铺棉被说这样说着又软又凉,这大冬天的,都入了九了,竟要吃起冰来。

银叶又不能真个叫蓉姐儿冒了风出去,赶紧拉了她:“姐儿便是要吃,也不能吃那屋檐上的,脏呢,真个要添冰,拿水到外头去冻就是了。”

“那个多慢呀,我不罢进去,只把碗放在冰里头湃一湃,不怕吃坏肚子,喏!”说着还拍拍银叶的手,安慰她别怕似的,银叶实在无法,赶紧使了眼色,让兰针去寻玉娘过来。

玉娘一见兰针在屋外头,就晓得是蓉姐儿又出了什么新花样,她同秀娘说了两句,寻个由头到小院儿里来,一进门就看见蓉姐儿在屋子里只穿了一件杏子红的单衫,手里拿了红枣银耳汤,非要把这汤盅儿摆到冰盆里去。

蓉姐儿一瞧见玉娘来,瞪了银叶一眼,堵气坐到床沿,茂哥儿还自顾自乐呵呵的翻身,他翻了两回,不用人托着也能自己翻过来了,甘露正守在塌前不错眼儿的盯着它,因着茂哥儿搬到小院里,几个丫头都会拍抱娃儿了,茂哥儿哼一声,就知道他是拉了尿了还是要吃了。

“我又没作甚,不过为着热想吃一口凉的嘛。”蓉姐儿跟秀娘是再不敢的,对着玉娘却撒娇:“又不很凉的,湃一湃带点凉气就成了。”

玉娘点点她的鼻子:“也不看这是什么天,叫你娘知道了,又得训你。”嘴里是这样说,到底还是同意了:“把这个摆着,等温了就给姐儿吃,不许让她多用,汤水喝多了,夜里又不吃饭,大白都吃的比你多。”

茂哥儿是见风就长,一日看着大似一日,蓉姐儿也到了抽条长个儿的时候,越发腿长腰细,只个子不如梅娘那时候高。

冬至节的时候王四郎差了算盘回去送礼,各家再有不好也不露在面上,只有万家,东西才拿进去,梅娘还没沾手,就叫万婆子跟万大嫂两个抢了去,算盘回来想报给秀娘知道,可他已经成年不好再往内宅见女主人,只好请了玉娘到花厅里说话。

“这事儿我不好往老爷跟前说,还托你转一句,太太才好告诉老爷去。”算盘说完从袖里摸出一对赤金耳坠:“这个,是我,我跟了老爷去铺子里头……”

他一句话没说完,玉娘就避过身去,垂了头急急往里走,算盘跟了两步,见有丫头瞧过来,才又把东西塞了回去,讪讪的转身回去了。

秀娘听见小姑子受苦叹了一声,又不好知情不报,才跟王四郎开了口,他便道:“莫要再提她,万事都是她自个寻来的,苦处也要自己咽。”王大姐那儿万家投了三两银子,半年一发利事,竟翻了一翻,拿了六两回来。

万婆子再愿意加价儿,可王大姐头一注生意做成了,手里有了银钱活动,哪里还瞧得上这几分几厘的,她不差了银钱,人却还小气,寄回来给梅娘的都是些旧衣裳,一件件肥大的出奇,梅姐儿改小了穿在身上。

万家却觉得这是不帮着发财,也不是没找上王四郎,趁了王四郎去泺水,却连个正眼也没得着,回去就可劲儿的作践梅娘,若不这样,她怀的这个哥儿也不会白白落了。

秀娘瞧见丈夫真个不管,叹口气,悄悄包了点银子,叫算盘差人送给她,总是从小瞧到大的,如今这样看她生受,怎么忍得下心。

到这事儿过了三四天,王四郎才吐出来:“你给她钱作甚,给了她,她也守不住,原来晓得藏私房,打量着你我不知道,怎么对着婆家不会了。”王老爷不是真不管这个女儿,照着王大郎时一样,典了间铺子给万二郎卖油。

谁知道万二郎到处打了王老爷的旗号,有个甚事便把岳夫的名头抬出来,王老爷原就不满意这个女婿,恨不能只当没有这门亲,万家比他原想的还要下作。

这倒也罢了,谁知道这万二竟跟王大郎搅在一处,王大郎哄得他动意,把典下来的油铺子改成了卖南北货,他们两个从没操持过这种生意,老老实实卖油便罢了,非要进南北货,卖起红枣核桃来,这东西哪里易存,没个老练人瞧着生霉生虫,卖一半扔一半,一月亏似一月,再想改回油铺来,那原来的主顾却又丢了。

不到两个月关门大吉,照样还挑了油担子出去卖油,长远不走道,那些个主家还有不吃油的,早早就叫别个顶了生意去,万二郎无法,就又带了梅娘上门跟王老爷哭。

王老爷一回两回给了银子,万二看这钱来得容易,也不正经拿了作生意谋营生去,跟了王大郎花酒也会吃了,牌九也会摸了,一没了银子就问梅娘要,连嫁妆也都败空。

这一日没钱又上得门来,王老爷眯了眼儿不理,万二郎还没出门便对着浑家呼呼喝喝,摆明了是不把王老爷放在眼里,他一口痰涌上来堵住了喉咙,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朱氏看了又是哭又是闹,急急寻了大夫来,又托人把王四郎从江州请回来,王四郎还请了江州的老大夫一起跟着回了泺水,先客客气气的把那老大夫请进屋,摸过脉抓了药,到王老爷床前说上一回话,看着他把汤药送下肚子,听派在身边的小厮说明了情由,沉了脸出得门去。

还往原来的地方去寻那些个帮闲,扔了一钱银子,万二郎叫人一顿痛打,拿个粗木棍子照着腿一记狠敲,他叫人用水草烂布堵住口,整个脸按在烂泥塘里,等了挣扎着爬起来呼救,早早就跑得没了影儿。

王四郎第二日带了东西一路进了万家门,指了万婆子扔出两个字:“分家。”

万婆子又是嚎丧又是坐地拍打,王四郎拿了茶碗只说一句:“你大儿子的腿,也不想要了。”梅娘缩在后头不敢吱声,连哥哥上门帮她撑腰都不露面,后来才知道,她是脸上带了伤。

“我人不在泺水,却不是没了眼睛耳朵,若当面分家背后再闹,这回我是管教妹婿,下回可没这么容易过。”王四郎吹吹茶水,闻了味儿就把茶碗放下。

万婆子还嘴硬:“你就不怕我嚷嚷出去!”

“人都进了门,我还有甚个好怕,你嚷一次断一条腿,可别花白了头发送黑发人。”说着站起来抻抻袍子:“县太爷请了饭,已经晚了,不必相留。”

他一出门,万婆子进屋又想打梅娘,手才刚伸出来叫万大嫂死死抱住:“娘!一条腿呢!”说着恨恨看了梅娘一眼:“扫把星,你个白虎丧门星,破家的烂货。”嘴里咒骂却不敢高声,急急把万婆子拖出来:“娘,眼看着也捞不着好处,不如就分了家,这屋子可是咱们的,她有钱,叫她自个儿张罗住处。”

等王四郎回来,万家这家也分好了,万二郎一文没捞着,全给了兄嫂,他伤了一条腿躺在床上,看着梅娘的眼睛哪还有往日半分颜色,又怨又毒,天天捶了床板骂,不是睡就是骂,等伤腿好了,梅姐儿瘦得脱了形,脸色腊黄两个眼圈青黑,直似灶下鬼。

秀娘听见一阵唏嘘:“她总也见识过了,晓得不好,趁了没了娃儿,赶紧和离了是正经!”

“哼,你且瞧着,她定不会肯,咱们尽了仁义便罢,等茂哥儿再大些,便去金陵置个宅子,我已经瞧好了,这回买个大的,五进,算一算家里可有余的两千银子。”王四郎摆明不管,秀娘也不好再说,她皱了眉头:“又要换地方,这儿可是刚熟了。”

“树挪死人挪活,见水来财才能扎根,又不是个钉子钉死在江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