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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开业风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开业风波

二月初八一早,刚刚开门的东市和西市便同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一段段竹筒在火中噼噼啪啪地炸裂着,粘着红纸的铜钱抛向天空,无数孩子和看热闹的民众一涌而上,捡着满地的铜钱。

远远的,很多商人都围了上来,惊奇地看着这两家新柜坊的开张,柜坊便是最早期的银行,给商人们存储铜钱,同时放高利贷,是大唐最赚钱的行当之一,一般没有雄厚的资本和后台,没有人敢涉足这个行当。

新开的柜坊自然就是汉唐会的产业了,两家柜坊都是一个名字:聚海行,这是李庆安的重大决策,是为了解决安西银钱输往大唐腹地的重要一步,聚海行的作用就是铜钱和金银钱的兑换,利用汉唐会雄厚的财力,来一步步实现他的目标。

当然,兑换银钱只是柜坊的暗中所为,柜坊公开的业务是飞钱,也就是商人把钱存在碎叶的聚海行柜坊,空手上路,来长安后再凭碎叶柜坊签发的飞票以及约好的暗号,来长安聚海行提钱,只须付少量的手续费,这样就免去了路上的不安全和搬运之苦。

这种飞钱就相当于后世的异地汇款,在中唐时出现,最早是同城之间进行,后来逐渐演变为各城市之间汇兑。

这样一来,来长安经商的商人们在长安取的就是银钱,或者用银钱来这里兑换铜钱,这些胡商一般用钱量极大,由他们将银钱带往大唐各地,既隐蔽,又顺理成章,不知不觉便成为李庆安洗钱的最好手段。

东市和西市的聚海行都是三层楼,占地二十几亩,都有地下储钱室,它们原本也是两家柜坊,因为东主转业,卖掉了这两栋大房,被汉唐会不失时机地买了下来,重新修葺一新。

东市新柜坊的门口挤满了好奇的商人们,它们的开张居然没有任何消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百商人挤在门口议论纷纷,作为常和柜坊打交道的商人,他们最关心柜坊的后台背景,这直接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把铜钱存入此处。

比如今年正月时开的杨记柜坊,离聚海行不到五十步,气势宏大,人人都知道那是虢国夫人所开,杨家的权势让他们放心,所以大家都肯把钱存放在杨记柜坊中。

那这家聚海行又是什么后台背景,竟然在杨记柜坊的旁边开张,让人充满了遐想。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巨商大贾,小弟李云峰便是聚海行的掌柜,以后还望大家多多捧场!”

李云峰是李回春的次子,三十五六岁,精明能干,能说会道,具有丰富的从商经验,他被李庆安任命为东西两市的大掌柜,全面负责柜坊的运作。

在围观的商人中,不少人都认识李云峰,这不是西市碎叶茶庄的二东主吗?原来是碎叶人开了这家柜坊,很多人都隐隐猜到了,这两家聚海行的后台极可能和李庆安有关。

很快他们的猜测便被证实了,当朱漆描金的大匾在爆竹声挂上大门时,有人忽然认出了那飞龙走凤般的三个字‘聚海行’竟然是高力士的手笔,就在两年前,求得高力士的一个字至少要花千金以上,所以叫千金一字,倒不是他的字写得好,而是他的权势无人不惧。

当这个消息传开,顿时在现场引起一阵惊呼,李庆安、高力士,这家柜坊的后台不是一般的硬啊!

聚海行的开张,有人欢喜,也有人憎恨,憎恨之人首当其冲便是旁边的杨记柜坊,两座柜坊相距仅三十步,且不说同行是冤家,就是聚海行在规模上也压倒了杨记柜坊,聚海行是三层高楼,占地数十亩,而杨记只有两层,占地十几亩,杨记柜坊很明显被聚海行骑在头上。

杨记柜坊的掌柜叫做杨钯,是杨花花的一个远房族兄,勉强也算是杨家人,原本是成都一家米铺的掌柜,被杨花花请来坐镇柜坊,他是今天早上被爆竹声吵醒,当他得知他们隔壁竟然也开了一家柜坊,他顿时怒发冲冠,气势汹汹跑出大门。

杨钯观察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他发现这家柜坊与众不同,若是别的柜坊开业,必然是宾客盈门,来祝贺的高官权贵络绎不绝,但这家柜坊开业,竟然没有一个来祝贺的客人,都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商人,这太令人奇怪了,不摆出后台,谁敢来存钱?

除非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没有准备充分,仓促开业,要么就是这家柜坊根本就没有什么后台,而一家柜坊开业怎么能不准备充分?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难道是他们真没有后台吗?

杨钯没有在商人中,而是站在他铺子的门口,他没有听见商人们的议论,也不认识李云峰,他便先入为主,怀疑聚海行没有后台。

很快他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家柜坊竟没有护卫,这绝对是不可思议之事,像他们杨记柜坊就有五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

这一点杨钯倒知道原因,一定是他们的护卫还没有到位,这时一个恶毒而大胆的念头从他心中冒出,为何不去砸掉他们的牌子。

做生意最讲究的是开业大吉,一旦开业时出现意外和不顺,就会意味着以后生意的不顺,这是商人的大忌,尤其是柜坊这种专门和钱打交道的店铺,一旦被人欺,那以后谁还敢存钱到它这里来。

杨家在长安的飞扬跋扈给了杨钯做恶事的胆量,他奸商的思维方式又让他想到了用恶毒手段来对付竞争对手,他一声低喊:“上去,砸了它的牌子!”

杨记柜坊里立刻出来二十几名护卫,手执长刀铁棍,向聚海行气势汹汹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商人发现了异常,他们吓得连忙向后躲闪,躲到几十步外,提心吊胆地望着这家新开的柜坊,不少人都暗暗叹息,他们怎么会想到在杨家的旁边开店竞争呢?但也有很多人兴奋起来,传闻杨钊和李庆安关系不佳,这下两家柜坊开战,有得好戏看了。

掌柜李云峰也发现了异常,他见许多商人都向后退,一回头,只见二十几名彪形大汉拎着长刀铁棍向这边围拢而来,他也吓了一大跳,不由后退一步,大声喊道:“你们不要乱来,你们知道这是谁的产业吗?”

来寻衅滋事的大汉没人听他的解释,他们大喊一声,一起向大门冲去,举起铁棍,抡起长刀,准备将牌匾打烂砍碎,李云峰急得眼都红了,他拼命上前阻拦,却被人一脚踢翻,伙计们都吓得躲进店内,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嗖!’地射到了,正中一名拿铁棍要砸店牌匾人的手臂,紧接着又是一箭射来,射穿了另一人的大腿,人群中发出了两声凄厉的惨叫,箭力是如此强劲,竟是铁箭,将两人的骨头都射断了,两人痛得在地上打滚。

这些大汉霎时间安静下来,他们同时向左边望去,只见数十步外来了一队骑兵,约百人,他们人人张弓搭箭,个个杀气腾腾,为首大将手执弓箭,满脸怒容地望着他们。

“是李庆安!”有人忽然认出来了,大喊一声。

众人眼中都流露出了恐惧之意,他们吓得蓦地转身就逃,甚至不敢回柜坊,四散奔逃,比兔子还跑得快,那两名被箭射中的打手,哭喊着拼命向店铺爬去。

“大掌柜,快救救我们啊!”他们吓得声音都变了。

杨钯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这家柜坊竟是李庆安的产业,他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心中仿佛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他没有见过李庆安,他只在家族中听说过,这个李庆安是杨国忠的对头,也是让杨家深为忌惮之人,自己怎么把他惹了。

‘这下怎么办?’他脸都吓白了,他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商人,以前有杨花花撑腰,使那些达官贵人对他都恭恭敬敬,让他飘飘然忘记了自己的低贱的身份。

可今天当他第一次遇到厉害人物出现时,杨钯便不知所措了。

李庆安催马缓缓地过来了,他并不介意暴露自己和聚海行的关系,这两家柜坊将来是做银钱兑换的生意,谁都会知道是他李庆安开的,关键是不要暴露汉唐会的关系。

聚海行原本打算在一个月后再开业,那是准备得很充分了,但在他的要求下提前开业了,从洛阳汉唐会调来的一百名护卫还在路上,没想到就发生了有人想砸他牌子之事。

杨钯慌慌张张上前躬身行礼,“小人参见李大将军!”

“你一个小小的商人,竟敢砸我的牌子?”李庆安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冷冷道。

“小人实不知是大将军的产业,若知道,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求大将军看在夫人的面上,饶我们这一次吧!”

杨钯连连鞠躬,这个时候,他只有把杨花花搬出来了。

果然,李庆安一怔,问道:“哪个夫人?”

“就是虢国夫人,听说我家夫人是将军的老朋友。”

“是她!”李庆安一阵冷笑,杨花花确实是他的‘老朋友’了。

“没错!她是我的老朋友。”

杨钯没听出李庆安的反话,他以为事情有转机了,连忙陪笑道:“是啊!都自己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这时,李庆安的脸一沉,调转了马头,他瞥了一眼那牌子,是杨国忠的手迹。

“把它的牌子给我砸了!”

骑兵们得到命令,纷纷纵马上前,拔出刀向杨记柜坊的牌子劈去,乱刀齐下,片刻便将牌子砍成了碎片。

杨钯吓得呆若木鸡,一股寒气从他脚下冒起,他浑身如筛糠般的颤抖起来,再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半晌,他的伙计们从店里奔出,将他扶进柜坊内,将大门紧锁,一个人也不敢出来。

这时,李庆安又变得笑容满脸,对周围发呆的商人们拱手笑道:“这家柜坊是我安西军所开,是为了方便胡商异地存取钱,保证路上的安全,如果各位愿意,也欢迎将钱存在此处,我们非凡不收各位的手续费,还给予一定的存钱利子。”

李庆安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周围商人的轰动,柜坊主要是用来向农民和商人放高利贷,存钱的话还要收取一定的代管费,一般商人是图安全便利才把钱存在柜坊的地下库中,否则的话钱都是藏在自己家中。

现在李庆安的柜坊居然要倒给利子钱,让商人们匪夷所思,四周顿时议论纷纷,大家将信将疑,李庆安笑了笑,这种事情不用多解释,时间久了,商人们自然逐利而来。

这时,远处出现了大群牵着骆驼的胡商,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来兑换手中的银钱了,掌柜李云峰大声吆喝着,随着胡商们的到来,伙计开始忙碌起来。

李庆安心中却有些奇怪,昨晚他已经得到消息,李隆基已经正式下旨,谕令金银钱可以正式在全国流通,怎么现在还没有正式通告贴出来?李庆安并不担心李隆基会变卦,他给了李隆基私人二十万斤白银,折合铜钱一百六十万贯,李隆基从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也会下旨银钱在全国流通,而大唐民众对银钱的接受会有个过程,关键是这个过程需要多少时间,这才是李庆安所关心的重点。

就在胡商们涌来之时,远处奔来了几名市署的官员,他们向李庆安拱手施礼,“见过大将军!”

李庆安见其人一人手中抱着一卷黄纸告示,不由微微笑道:“可是银钱正式流通的通告?”

市署官员惊讶道:“大将军怎么知晓?”

“昨天圣上给我说过此事了,你们快去公布吧!”

几名官员立刻向大门跑去,开始在墙上刷浆糊、贴布告,商人纷纷涌上去,片刻便将布告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大声念道:“兹我大唐金银钱,铸之已久,盖因量少,至今沦为收藏,食货难用,但西胡银钱滚滚而来,充斥里坊,市人私售,败坏钱制,与其堵之以弊,不如疏之以利,现特颁谕旨,告令全国,准天宝金银钱在大唐境内流通,大小式样皆如铜钱,以一文银钱抵百文铜钱,以一文金钱抵千文铜钱,以下钱样,兹告令全国,不得推诿拒收,天下金银皆由官炉铸钱,及范阳、安西、陇右三节度府外,民间一律不得私铸,违令者,将治以重罪,钦此!天宝十一年正月初七”

在告示下方,便印有天宝金、银、铜三种钱的钱样,不仅在东市、西市,在长安各地皆有同样的布告,这个布告又推向了全国,一场币值改革,开始悄然在大唐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