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匹骏马的牵引下,四轮马车轻快的向前急驰。宛城的路很平坦,马车只有轻微的颠箥,周瑜靠在窗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玉如意,眼睛微微的眯着,眼神有些迷离,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却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荀攸拱着手臂靠在车厢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周瑜,充满了好奇。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为什么孙策如此信任周瑜,将整个荆州都交给他?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信任,周瑜必须做出选择。
孙策春末渡江,连战连捷,初秋就占据了吴会,扬州六郡只有豫章未下。割据之势已成,吴会将成为孙氏父子的后方,周瑜如要还想坐镇一方就必须将家属送到吴会以示效忠。朝廷有质任制度,孙策也不会例外,之前不取质是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实力,现在他坐拥荆扬豫三州,已是一方诸侯,必须明确君臣名分,身为外姓大将之首的周瑜更应该以身作则,他和孙策之间兄弟般的关系即将被君臣关系取代。
虽然这是可预期的结果,但来得未免太快了些,连荀攸都觉得不可思议。半年时间拿下大半个扬州,是孙策太善战,还是对手太孱弱,荀攸也说不清。孙策的战报轻描淡写,仿佛根本没有经过什么象样的战事就连取丹阳、吴郡、会稽三郡,周昕、许贡战死,郭异被俘,装进了槛车,朝廷刚刚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窜逃豫章。
难怪袁绍急了,置公孙瓒于身后不顾,准备南征,夺取青徐和豫州。换了任何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对手都会感到不安,灭之而后快。
孙策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吗?荀攸不知道,但他不否认有这样的可能。当然困难也不小,不管是豫州还是荆州,又或者孙策刚刚拿下的扬州,世家的实力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他们只是暂时与孙策合作。当袁绍发起进攻,这些人会支持谁,谁也无法预料。如果他们选择孙策,孙策也许有一战之力。如果他们选择袁绍,豫州、荆州很可能随时易手。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这时候送质吴会,与孙策确定君臣名分,那就是孤注一掷式的赌博。
就在荀攸好奇周瑜会做何种选择的时候,周瑜突然说道:“公达,明天我们去见一见张子纲和黄汉升,商量一下诸将家眷迁往吴县的事。”
“好。”荀攸应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这句话大有文章。听周瑜这意思,不仅他要将家眷送到吴会去,还要让张纮、黄忠等人将家眷送去?如此一来,我岂不是也要将家眷送去?这是周瑜在变相的提醒我吗?
“将军,你的意思是……”
周瑜转头看看荀攸,嘴角微挑。“公达,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想去益州,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
荀攸转了转眼珠,露出无奈的苦笑。闻弦音而知雅意,周瑜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听不懂就是不尊重周瑜了。他和曹操没什么交情,但曹操手下的戏志才却是颍川人,和他算是同郡。不久前,曹操还让戏志才写信给他,表达仰慕之意,暗地里却派人来宛城离间他和周瑜。周瑜此刻提出让他送家眷去吴会,他怎么拒绝?去益州,投曹操?这根本是不可能成为他的选择。
“将军,除了诸将之外,你是不是还想让南阳、南郡、江夏世家送质?”
“公达以为可行否?”
荀攸摇摇头。“人心易动难安。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会引起人心骚动。袁绍南下,豫州即将成为战场,豫州世家很可能会闻风而动,孙将军不会希望南阳出现动荡。如果他战胜袁绍,民心所向,取质之事水到渠成。在此之前,哪个世家愿意冒这个险?”
“愚夫愚妇,不足与论,去不去并不重要。”周瑜扬扬手中的玉如意,仿佛赶走几只苍蝇。“公达以为孙将军与袁绍谁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荀攸明白了。周瑜不是要世家送质,而是要几个关键的文臣武将送质,他本人也在其中。这既是对他的器重,也是对他的考验。接受就是腹心,不接受就是路人。他眉心紧蹙,沉吟良久,最后点点头。
“我准备一下,让家人随大军一起南下。”
周瑜展眉而笑。“公达决断,非常人可比。”
——
来到都亭,周瑜与荀攸下了马车,与郭攸之一起步入亭舍后院。几辆槛车在院中,但人不在里面,郭异、贺纯等人坐在堂上。郭异颜色枯槁,神情颓丧,身边也只有两个侍者侍候。贺纯、郑平、谢煚等人则满面红光,神态自若,看不出一点舟车劳顿的辛苦。
看到周瑜和荀攸跟着郭攸之进来,郭异眼神一动,看了一眼郭攸之。郭攸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上前说道:“父亲,这位便是建威将军,庐江周瑜周公瑾,这位是他的军谋,颍川荀攸荀公达。”
郭异连忙起身施礼。“罪人郭异,见过将军、军谋。”
周瑜含笑伸手虚扶。“敢问郭君所犯何罪?”
郭异哑口无言。孙策说他是谋反,他当然不承认。可是让他当着周瑜的面说孙策栽赃陷害,他还真没这胆量,别看周瑜笑得和蔼可亲,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翻脸?
周瑜扶起尴尬的郭异,又转头看向贺纯,拱拱手。“足下可是会稽贺公?”
贺纯挤出一丝尴尬地笑容,向周瑜还礼。刚才周瑜一句话堵得郭异语塞,他就知道眼前这位少年看起来和孙策不是同一样人,但本质上都不是等闲之辈。他是负罪之人,现在能堂而皇之的坐在堂上,享受着贵宾的待遇,那是虞翻为他们争取来的机会,用山阴贺家支持孙策换取孙策的默许,却不能说破,否则孙策翻脸,随时会让他们尝尝真正的囚犯是什么滋味。
“纯一介布衣,不敢当将军大礼。”
“贺公放心,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以建威将军的身份。”周瑜笑得很自然,看不出一点局促不安。“建威将军只统兵,不理政,更不理狱,我到这里来只是拜见家中长辈故君的后人。”他转身看向郭异。“敢问令尊名讳,什么时候任庐江太守,又如何与我周家相识?”
荀攸拱着手,站在一旁,听得清晰,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心里的担心烟消云散。周瑜不是孙策,他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对这些事轻车熟路,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任何把柄,几句话就将两难境地化解于无形。别说是戏志才派来的细作,就算是戏志才本人亲自来,也未必能在这方面胜过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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