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打量着仓慈,觉得他说得对,的确是恩多威少,连一个新来的军谋都敢当面顶撞自己。
仓慈也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连忙道歉。“慈一时失言,还请将军恕罪。”
孙策看看郭嘉。郭嘉摇着羽肩,似笑非笑。孙策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无妨,坐下慢慢说。”孙策一边说着,一边让他拿来一只杯子,亲自给仓慈倒了一杯热浆。“先喝口热浆,润润嗓子。”
“多谢将军。”仓慈感激不尽,脸上泛着红光,眼神发亮。他捧着热浆,小心翼翼的嘬了两口,等心情平复了些,才沉声说道:“将军,我从九江来,一路见过不少刚刚在豫州定居的百姓。他们谈起将军都赞誉有加,但仅止而己。他们并不清楚将军这些善政背后有多少开支,他们甚至觉得这些并不难,只是将豫州世家的田产夺来罢了。他们不知道将军面对多少困难,也没有助将军一臂之力的打算,只想一家人安居乐业,却不知道战争迫在眉睫,豫州随时可能成为战场。”
仓慈将杯中的渐冷的热浆喝完,抹抹嘴。“别说他们,就连我开始也没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都以为将军没什么付出,直到我入职军谋处,才知道将军有多拮据,才知道豫州危如累卵。”
孙策眉梢微颤,握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他有点明白仓慈的意思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战线推到兖州境界,但兖豫一体,中间并没有天然界限,睢水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险,豫州还是前线,还没有安居乐业的条件。
如果安集百姓只是投入,没有收益,那这项政策越是惠民,支出越大,他越是无法支撑太久。按仓慈的话说,这是非常时期,应用非常之策,法家的耕战不能长治久安,却可以应急。兵民合一,让这些百姓保护自己的家园,他才可以动员更多的兵力。
这的确是个办法。三国时代法家的霸道重新风行,曹操、诸葛亮、孙权都不约而同的采用类似的政策,正说明法家的治道适合这个时代,能够最大程度的调动人力、物力。
他反对法家,却也有点因噎废食了。
“那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做?”
见孙策改变了态度,仓慈如释重负。他提出一个方案:将授田的百姓按照军队的建置组织起来,以五百户为一屯,设一都尉统领。平时耕种,闲时训练,战时出征,每户一丁,不用交租赋,每年只要交一部分粮食和布匹集中存放在公库,战时就从这些公库里提取物资,由都尉负责指挥,一起上阵。这些人平时天天在一起,互相之间熟悉,上了战场也能配合默契,不会轻易放弃队友。
“粗略计算一下,就以目前已经安置的流民计划,将军可立得五万兵。将军设讲武堂,可以趁农闲时将都尉、军侯分批送入讲武堂学习,也可以从军中抽调一部分有功的将士出任都尉、军侯,抽空讲武习阵。只要奖惩得法,将来豫州本地百姓也照法施为,仅豫州就可得兵三十万以上。”
孙策轻笑一声。这不就是府兵制嘛,或者说是府兵的雏形——士家制。这个兵制的确可以保证兵源,而且有实行的基础——土地,他赶走了大量的豫州世家,豫州有大量的土地,正是实行府兵制的大好机会。以豫州的土地条件,真要全面推开,三十万兵绰绰有余,更多都有可能。
府兵制其实就是法家的耕战,这些百姓被固定在土地上,平时耕田,战时作战。但这个制度也有弊端,一是稳定的兵源带来的强大战斗力会让统治者穷兵黩武,征战不休,造成府兵们的负担太重,难以为继;一是随着人口增加,土地不足,府兵制也必然会崩溃。这两个弊端造成了唐朝在开元盛世后矛盾爆发,形势急转直下,迅速进入乱世。
这种制度有点像吗啡,只能应急,不能长期依赖,但很多人一旦沾上就难以控制。对统治阶级来说,开疆拓土不仅意味着荣耀,更意味着丰厚的回报。至于百姓死伤,他们根本不在乎。就像某人说过,死几百人时还觉得伤心,死几千人、几万人,那就是一个数字。
他不知道这个头一开始,以后还能不能收住。别说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
孙策摩沙着下巴,沉吟良久。“可以作为应急之策,你们先讨论一下细节,看看需要多大的规模才能满足当前的需要,如果可行的话,选几个点试验一下。”
“喏。”仓慈躬身领命,向孙策和郭嘉行了礼,兴冲冲的进去了。
孙策转身看着郭嘉。“奉孝,你故意的吧?”
郭嘉也不辩解。“将军,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可以救急。”
“那就先救急。”郭嘉笑道:“虽然我家传法律,但我也清楚耕战之道不能长久,我不想做商鞅,更不想做李斯。不过像汉武帝那样因噎废食,弃法家而纯用德教,也不能长久。”
孙策点点头。“好,以十年为限,以十万兵为限。”
“足够了。”郭嘉一口答应。他为孙策添满热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了起来,和孙策示意。“有十万兵,十年时间,足以击败袁绍,饮马黄河。打倒他之后,就没人能干扰将军的更化之路了。”
“但愿如此。”
“将军,刘和若回幽州,为下邳相的人选很可能是荀湛,我建议将军提前和他联络。”
孙策沉吟片刻。“好,你派人和他联络吧。黄琬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简单,这些名士老臣最大的特点就是自负,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李元礼,出为良将,入为良相,上车击贼,下车作书。请征东将军回浚仪,打个理由和他打一仗,让黄琬小胜一场。征东将军是当世名将,能击败他,一定能振奋黄琬的信心,也能让袁绍对他有信心,以为浚仪唾手可得。”
郭嘉撇了撇嘴,扇了扇羽扇。“我也要给我那位族叔再送几份功劳,将军,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再让我这个不成器的从子见识一下他的高明,你说这个诱饵怎么样?”
“奉孝,你太阴险了。”孙策指指郭嘉,放声大笑。“我喜欢这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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