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沉默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在翻涌,直欲喷薄而出,却又被理智牢牢锁住,只能憋在心里。他紧紧的咬着嘴唇,胡须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知道袁谭的要求是什么,但让他难受的却不是这个条件,而是袁谭不经意露出的对朝廷的不屑。这件事是需要朝廷认可的,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朝廷认可,朝廷同意我要办,不同意我也要办。很显然,袁谭称臣只是策略,只是迫于形势的选择,一旦他稳住了冀州,他会和孙策一样选择割据一方。朝廷的条件对他有利,他就接受,对他不利,他根本不予考虑。
袁谭只能成为朝廷的盟友,而且只是暂时的。
刚刚战败,只有一州在手的袁谭都不肯向朝廷臣服,孙策又怎么可能听朝廷的号令?袁谭要求朝廷否决孙策对袁绍的指控,那孙策能答应吗?
“显思,虽说我无权做最后决定,但我认为朝廷不可能接受这个要求。”
袁谭反问道:“朝廷不愿接受,还是不敢接受?”
“这个……”杨彪一声长叹。“显思,不愿接受也好,不敢接受也罢,这有区别吗?”
袁谭拱拱手,神情恭敬。“当然有区别。姑父,朝廷放弃了洛阳,迁都关中,想来有再受命之意。既然如此,所谓正朔不过是优势之一,而不是理所当然。承认这一点,也许尊严扫地,至少有勇气面对现实,或许能知耻而后勇。不承认这一点也改变不了事实,只能自欺欺人。我宁愿与勇者结盟,哪怕将来对阵沙场,也不愿意与自欺欺人者为伍,以免被他连累。”
杨彪品味着袁谭的话,虽然觉得很刺耳,却不得不承认袁谭所言有一定道理。
“先父以诏书行事,这是事实,袁家有意鼎立新朝,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我向朝廷臣服,朝廷就能忘过记功吗?我要求朝廷否定孙策的指控,并非请求朝廷的宽囿,只是想稳住文武之心,也有一个和朝廷结盟的余地。如果朝廷认定先父矫诏,我身为逆臣之子还能掌控冀州,还能和朝廷结盟吗?所以,这个条件是我们结盟的前提,若朝廷不同意,结盟就无从谈起。”
“好计谋。”杨彪微微颌首。“显思,这是谁的妙计?稳健老辣,让人无以反驳。”
袁谭微微一笑。“姑父过奖了。我麾下虽然没有姑父这样的大臣,谋士还有是几个的,且形势并不复杂,即使我资质愚笨也能说出大概。长安人才济济,我想早就应该分析得一清二楚了吧。姑父,朝廷究竟是什么计划,能不能透露一二?”
杨彪轻笑一声:“显思,既然你都说了,你不可能真正臣服,只能做盟友,那朝廷的计划又怎么能告诉你呢?你还是想想,如果朝廷不接受你的条件,你该如何生存下去吧。”
袁谭转身看向远处的袁权和袁夫人,淡淡地说道:“姑父,朝廷不接受我的条件,我就去和孙策谈。叔父之死与先父有莫大关系,我想从妹此来绝不仅仅是祭拜先父。反正都是权宜之计,向谁称臣有什么区别?说实话,如果不是孙策实力太强,我真没兴趣和朝廷结盟。割肉饲虎,智者不为。”
袁谭笑了笑,又道:“姑父想必也知道,我与孙策亦敌亦友,我们麾下的谋士亦多有瓜葛,如果和他结盟,我的阻力要小得多。”
杨彪无语,苦笑不已。他打量着袁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袁谭不仅比袁绍年轻,而且比袁绍更踏实。也许是有被俘的经历,他身上看不到袁绍的傲气,但锋芒内敛,如宝刀藏于鞘中,更令人不安。如果让他度过危机,他的危险不亚于孙策。朝廷与他结盟,会不会是与虎谋皮?
“姑父,你考虑一下?”袁谭指了指不远处的袁夫人和袁权,示意要去和袁权谈谈。杨彪嘴角抽了抽,故作不屑,甩甩袖子。“你去吧,看看孙策给你带来了什么条件,正好参详参详。”
袁谭笑着拱拱手,向后退了两步,这才转身离开。他走到袁夫人和袁权面前,拱手施礼。“姑母,这黄泽风光如何?”
“很安静,很不错。”
“姑母亏得是先来冀州,如果是先去了豫州,就看不上这黄泽了。冀州风光虽好,终究不如豫州,尤其是葛陂被阿权经营得美仑美奂,宜居宜聚,姑母可得多住几天。”
“是吗?”袁夫人拍拍袁权的手,笑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这孩子,可真是沉得住气。”
“姑母别听兄长说,他刚忽悠完姑父,又来忽悠你了。”
袁夫人一头雾水,像小姑娘似的睁大了眼睛。“忽悠?什么意思?”
袁权恍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与姑母说得开心,一时把吴地方言说出来了。这是吴会一带方言,就是……嗯,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代替,大概就是骗的意思吧。”
“你看看,哪有这么说兄长的。”袁夫人忍俊不禁。“不过这词倒是形象,我看你姑父已经被他忽悠得站立不稳了,得过去看看,你们俩先说着。好好说话,可不准吵架。”
袁权道:“姑母放心,我现在是客,可不敢放肆。”
袁夫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向杨彪走去。袁权躬身送袁夫人远去,回过头瞅了袁谭一眼,撇了撇嘴。“兄长如今可是英气内敛,重剑无锋了,我有些后悔了。”
袁谭苦笑。“妹妹不必取笑我,我现在是焦头烂额,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不如在平舆养老,安度余生。”
袁权不置可否,看着远处的袁夫人和杨彪。两人肩并肩,手挽手,沿着小道慢慢地走着。杨彪微躬着背,说不出的颓丧。
袁谭把刚才和杨彪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妹妹觉得如何?”
袁权淡淡地说道:“我哪里懂这些,你身边有那么多谋士,与他们商量便是了,我是女子,只关心相夫教子,闲来无事便和闺中蜜友说说闲话,找点事做消遣消遣。”
“妹妹做的事如果只是消遣,那天下就没什么大事可言了。”袁谭自嘲道:“听妹妹这意思,你莫不是来谈生意的?”
“算是吧。”袁权收回目光,瞅了袁谭一眼。“我受人之托,来冀州接一些人回豫州,还望兄长能予以配合。”
“如果我不配合呢?”
“我相信你会的。”袁权笑笑。“你是个聪明人。”
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