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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 第1626章 可怜白发生(醉爱哥基打赏加更)

荀彧披着头发,穿着宽大的衣服,靠着凭几,坐在窗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照了进来,窗棱的影子落在他的脸,让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被分成了好几格,有明有暗。他缓缓移动了一下,将自己的一只眼睛落在阳光中,另一只眼睛落在阴影中。即使闭着眼睛,这种一明一暗的感觉也让他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站在悬崖边,一只脚悬空,只剩一只脚站在实地,山风呼啸,他摇摇晃晃,在安全与危险之间来回摇摆,明知很危险,却又欲罢不能。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唐夫人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过来。按着刀站在门口的鲍出躬身施礼,唐夫人抬手示意鲍出免礼,又指了指屋内。鲍出点点头,低声说道:“令君一个人在里面,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你下去休息一会儿吧。”唐夫人说道。

鲍出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脚下却一动不动。这时,屋里传来荀彧的声音。“文才,你去准备一下,戍时回宫。”

“喏。”鲍出应了一声,又向唐夫人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唐夫人示意两个侍女站在外面,自己进了屋,看了一眼窗下闭着眼睛假寐的荀彧,嘴角露出微笑。她轻手轻脚地来到荀彧身边,坐了下来,瞥了一眼案上的文书。

“又有坏消息来了?”

荀彧睁开眼睛,点点头,随即又笑了笑。“也不算太坏。孙策忙着恢复生产,整顿荆州世家,暂时没有对关中用兵的计划。如果能谈得拢,我们还有几年机会。”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这样,让人好担心。”

荀彧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钟元常真够朋友,这么好的书房就送给我了,看来写碑文真是一个不错的生意。也许我也应该练练书法,将来归隐还有一技谋生,不至于困顿。”

唐夫人转身看了看书房,嘴角露出苦笑。钟繇的书房不大,但确实很舒服。这院子的主人原本应该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装饰不算华丽,却很考究,地板下面还铺设了陶管,与厨房相通,厨房烧火时,热气沿着陶管流过,可以加热地板,如果舍得花钱,灶上的火不熄,即使是寒冬腊月,穿单衣也不冷。当天气暖和,阳光好的时候,坐在这琉璃窗下晒太阳,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今天荀彧休沐,她让奴仆烧了很多水供荀彧沐浴,顺便加热书房。荀彧沐浴完,坐在窗下晒太阳,等着头发干,从中午一直坐到现在,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却被这南阳来的消息扫了兴。荀彧说得很轻松,但背后却透着深深的无奈。还有几年机会,几年之后呢?他没有说,却说要练习书法,准备归隐之后写碑文谋生,自然意味着没有机会了。

“究竟是什么消息?”

荀彧转头看向案上的文书,挑了挑下巴,示意唐夫人自己看。唐夫人却不去取,转身跪坐在荀彧身后,从头上取下梳子,为荀彧梳理头发。日已偏西,荀彧很快就要回宫了,她要将他的头发扎好,让他精神抖擞,光鲜整洁的去宫里。这样的事原本可以由侍女来做,但唐夫人不让别人插手,亲力亲为。

“你说给我听,我喜欢听你说话。”

“我在宫里说得太多了,回家想歇歇。”

“宫里的话真真假假,勾心斗角,太累。现在是在家里,你不用那么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荀彧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好吧,我说给你听。你知道么,最近荆州很热闹,首先是有两桩婚事,一是周瑜迎娶蔡琰,一是庞统迎取张子夫,周瑜和庞统都是孙策的心腹,所以孙策从汝南赶到荆州参加婚礼。在此之间,他参加到了讲武堂的毕业典礼,发表了一篇鸿论,提出一个三重境,后来蔡琰写成一篇文章,叫《士论》。这篇文章很有意思,我念给你听啊。”

荀彧稍微回忆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念了起来。“士者,通古今,辨然否,志于道,任于事,为四民之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秉天地正气……”

唐夫人默不作声,不紧不慢地梳着头,眼神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牛角梳滑过荀彧的头发,刮下一团团的落发,她不动声色的将落发握在手心,藏在袖子里。荀彧刚过而立之年,头发原本乌黑浓密,几年下来,他的头发渐渐失去了光泽,每一次洗头都会掉很多头发,时不时的还会生出几根白发。她每次见到白发都会拔去,但每次为荀彧梳头都会发现新的白发,而且越来越多,拔不胜拔。

“……以性论,才分文武,或文采斐然为文士,或勇冠三军为武士。以命论,人有男女,或阳刚昂扬为男士,或温婉贤良为女士。你听这句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唐夫人回过神来,顺口应了一声:“是啊,真的不错。”

“是的,真的不错,天下女子看到这篇文章都会觉得开心。”荀彧笑了一声:“你说这孙伯符究竟师从何人,这些奇怪的想法从何而生?他出身武夫,重提尚武之风,将武人纳为武士还可以理解,振兴工商,将工匠和商人列为士也勉强说得通,可是称女子为士,与男子并列,这样的想法简直是闻所未闻。可是仔细想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高明。想想他之前让蔡琰主持幼稚园,让黄月英、秦罗主持木学堂,原本以为只是少年意气,任性妄为,现在才知道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哪里像是一个少年的想法,就算是谋国老臣也未必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听了荀彧的评论,唐夫人这才知道荀彧刚才问她的问题是什么,不免心生后悔。可是仔细听荀彧的口气,似乎他并不为此生气,反倒对这篇《士论》极为推崇。她静下心来,听荀彧解说,也觉得这个主意高明之至。天下人非男则女,女子的数量几乎与男子相当,庶民就不说了,女子本来就和男子区别不大,种地、服役,男子能做的,她们几乎都能做。反倒是权贵女子,衣食无忧,也能读书识字,却不能和男子一样出仕为官,只能说些家常里短,争宠生妒。如果让她们也有机会做些,不知道要少多少是非。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有想到,却让孙策这样一个少年武夫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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