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正和袁衡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郭嘉求见。
孙策有些意外。郭嘉虽可随时进入后宫,也时常来蹭饭,但是到袁衡殿里的机会不多。王后和夫人的区别,郭嘉比他本人还重视,不管他多放肆,在袁衡面前,他还是恪守礼节的。
袁衡也有些意外,随即命人为郭嘉准备餐具,请郭嘉就坐。
孙策打量了郭嘉一眼,见他眼圈发黑,衣服也有些皱巴巴的,知道他应该是一夜没睡,至少没有脱衣服。这倒是不多见的事,郭嘉常在军情处过宿,但一夜不睡,很可能是出了大事。
“先吃东西。”孙策说道。
郭嘉应了一声,捧起碗吃早饭,他吃得很快,几乎和孙策同时吃完。宫女收拾了餐具,奉上茶和点心,郭嘉才将昨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他既没有掩饰,也没有夸大,只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来,就连自己的猜测分析都说了。虞翻要十天时间的事,他也没瞒着。
这是他考虑了半夜的结果。以他对孙策的了解,如实说是最稳妥的,任何一点隐瞒或者有意引导都有可能引发无穷后患。
孙策静静地听完,咂了咂嘴。“按你的思路办吧。”
“喏。”郭嘉拱手施礼,起身告辞。
孙策也站了起来,与郭嘉一起向外走去。“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轻易熬夜,不差这一天半夜的,天塌不下来。”
郭嘉强笑着搓了搓手。“大王登基在即,臣不希望这时候出差错,只能盯紧一点……”
“能出什么差错?”孙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奉孝,人心苦不足,江南、江北都一样。当初为了尽快平定江东,不想多造杀戮,以和为贵,留下了一些隐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要是疖子,迟早要出头。出头了怎么办,划破了就是,注意收拾,别让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就行了。”
“大王所言极是,臣受教了。”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哦,对了,你收拾一下吧,明天一起搬去汤山住。”
“去汤山?”郭嘉愣了一下。以前孙策冬天会去汤山避寒,可是今年要举办登基大典,汤山肯定不合适。难道说登基的事又要往后推延?
孙策看看郭嘉,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殿门口的袁衡,微微一笑。“王后身子不太方便,要去汤山静养几日。让你家夫人一起去,陪王后说说话,聊聊天,免得她闷着。”
郭嘉一愣,随即大喜,用力一拍大腿。“唉哟喂,这可是大好事啊。”说着,又匆匆跑回袁衡面前,深施一礼。“恭喜王后,贺喜王后,大王登基之前有此喜讯,简直是太好了,双喜临门啊。”
袁衡很不好意思,远远地瞋了孙策一眼,又道:“还请祭酒保密,莫要声张,要不然我可不得清静了。”
“臣明白,臣明白。”郭嘉连声说道,有些语无伦次。袁衡迟迟不孕,不仅袁氏姊妹着急,整个汝颍系都着急。如果没有嫡子,袁权的儿子又不是长子,将来嗣君必起争端。如今袁衡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总之解决了她能生育的疑问。就算这一胎是女儿,以后还可以再生,她还年轻,总能生个嫡子。
郭嘉回到孙策身边,难掩喜色。“大王,恕臣失礼。”
孙策哼了一声,似笑非笑。“这下汝颍系可以放心了?”
“是啊,他们放心了,臣这耳根也清静了。”郭嘉笑嘻嘻地说道:“大王,怎么这么突然?”
孙策噗嗤笑了,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这还要拟个计划?该来就来了呗。”
“是该来了,是该来了。依臣说,早该来了。”
两人说笑着出了后宫,来到前殿。孙策挥挥手,让郭嘉回去休息。他自去殿中办公,进了殿门,当值的尚书王粲迎了下来,汇报今日安排。还没等他开口,孙策摆摆手。
“不要紧的事先放一放,几件事记一下。”
王粲连忙拿出纸笔,一边走一边记录。
孙策随即传达了几道诏令,让各部门准备搬家。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平时不轻易动,就是因为太麻烦。若不是袁衡有了身孕,要去汤山静养,还要向母亲吴太后报喜,他根本不想动。很快就要举行登基大典,到时候又要麻烦一趟。
听说搬到汤山行宫,王粲倒是很高兴。冬天很冷,太初宫的冬天尤其冷,西北风从江上吹来,挟带着水汽,让他这个兖州人实在受不了。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每次过冬都让他怀疑自己能不能熬到下一个春天。搬到汤山行宫,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一看王粲那捡了宝似的笑脸,孙策知道他的小心思。“仲宣啊,你也别整天只顾着读书,适当的锻炼锻炼身体。看看你这样子,正当少壮,却畏寒如叟,这怎么能行。孤若是远征凉州,敢带你去吗?”
王粲笑着应了。“大王放心,臣一定好好锻炼身体,要不然这希腊文岂不是白学了。”
“学得怎么样?”孙策问道。王粲是真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学语言也有天赋。他曾得蔡邕赏识提携,算是蔡邕的得意门生,和蔡琰同年,以姊弟相称。蔡琰研究梵文,他就研究希腊文——葱岭以西诸国希腊化,希腊语是他们的通用语言——两人算是垄断了夷语的研究,其他人很难和他们竞争。
“能读能写,最近正在研读亚历山大战史,小有心得。”
“说来听听。”
“臣以为,亚历山大的功业虽大,却不足以取法。”
孙策有些意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王粲一眼。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为他的提倡,现在研究希腊的人不少,推崇亚历山大的人也很多,说亚历山大不足取法的却还是第一个。
“为何这么说?就因为他死得早,帝业分崩离析?”
“他就算能活到一百岁,也无法保证不会人亡政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治理纵横万里的疆域,只凭着个人威望,如何能长久?臣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想过治理这些征服的疆土,只是好战而已。他的母国本是小邦,根本没有治理大国的经验,就连他的授业恩师也没有真正的治国经验,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孙策来回打量着王粲,笑道:“仲宣,出奇容易,立论却难,你的观点有根据吗?”
“有,臣正在撰写一部专著,届时还请大王指正。”
“孤拭目以待。”
“喏。”王粲欢喜不禁。
孙策又和他聊了几句,得知最近在著书或有意著书的人不少,只是有些学问比较冷门,就算写出来了,读者也不会太多,刻版印刷会亏本,所以还是考虑抄写几本,供同好研究。
孙策觉得这样不妥,抄能抄几本,一旦遗失,这些书可能就会失传。要想流传下去,还得印出来。印他一两千本,就算有遗失,总会有幸免的。眼下虽然大力推广教育,毕竟底子太薄,要想达到全民识字,没有上百年时间是不够的。
“仲宣,你去找蔡祭酒,统计一下,看看都有哪些人准备写书,又准备写哪些书,由翰林院负责,挑选一些有价值的拨款印行。天下一百多个郡,一千多个县,如果郡县学堂各备一部,以供查阅,那就是一千多部,再加上个人收藏,印个两千部应该不行问题的。至于资金,由计相府想办法解决。”
王粲又惊又喜。“大王,你这个办法好,果能实施,天下读书人就再也不用担心白费心血了。”
孙策摆摆手,示意王粲去办。这件事花钱不多,影响却大,可以尽快操办。
王粲兴奋不已,一路小跑着去了。孙策进了殿,路粹迎了上来,报告了一件事:朱治、程普、韩当三人即将到达建业,如何接待,需要孙策定个基调。这种事原本毋须孙策决定,什么人用什么接待标准,枢密院是有成例的,可是这里面有个特殊人物——韩当,枢密院不敢擅自做主。
孙策也觉得有些挠头。虽然他认为孙权说了谎,韩当不需要为父亲孙坚之死负什么责任,可是母亲吴太后不这么看,她对韩当本来就有成见,又出了这件事,就算是维护孙权,她也不会无动于衷。上次勉强糊弄过去了,这次面对面,冲突在所难免。大典在即,杀人不好,惹吴太后不高兴也不好,必须妥善处理。
“仲谋到哪里了?”
“按行程估算,应该就在这一两日。”
“传令下去,让他一到建业,就来见孤。”
“喏。”
“还有什么事今天非办不可?”
路粹愣了一下,露出惊讶之色。“刚才王尚书……没汇报?”
孙策摇摇头。今天本该是王粲安排行程,不过王粲太兴奋了,没说完就跑了。路粹自然知道这一点,这不过是故意给王粲上眼药。他身边这几个尚书也不是善茬,都盯着尚书令的位置,明争暗斗得厉害,说起来,路粹和王粲还是同门呢,官职面前,人人平等,一样斗得不亦乐乎。
尚书令的位置必须早点确定,要不然会影响正常工作。
“今天……”路粹故意想了想。“杨公的夫人袁氏六十大寿,大王答应了杨主簿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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