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临阵换将,让曹操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前途堪忧。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不到万不得己,一般不会这么做。孙策分明是胜劵在握,拿他当磨刀的砺石用,锤炼诸将。
摩天岭成了中军诸将的演武场,就像整个益州是左右都护和几个大都督的演武场一样。
近二十万大军三面围攻,这摆明了就是要仗势欺人,以天下十二州的实力碾压益州。孙策固然有压力,要面对不少非议,但相比于他,孙策也仅仅是有压力而已。
别说天下十二州,仅是荆州的经济实力就足以碾压益州。荆州世家支撑不住,孙策还可以让豫州、扬州分担一部分,他却找不到更多的人来提供钱粮物资,只有现在的这么多。
如果不能在短期内解决问题,最先支撑不住的肯定是他,而不是孙策。
法正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如果真如曹操所担心的那样,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一开始,他就误判了双方实力。孙策利用他的误判,轻取巫县,直接将战线推进到摩天岭,让他们退无可退。
若非有意诱敌,拖住孙策,巫县、牛马岭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失守。
如巫县在手,形势对蜀军要有利得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想到这些,法正就有一种要吐血的强烈冲动。
就在这时,廖立来到摩天岭,带来一个消息。孙策的压力也不小,初步决定在半年内解决益州。如果不能达成目标,就停止进攻,暂时休兵。
听到这个消息,曹操和法正开始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孙策故布疑阵。毕竟廖立已经暴露了,孙权又因伤返回长沙,廖立无法打听到机密,要么道听途说,要么是孙策故意通过他散布假消息。
很快,辛评、秦宓也送来消息,荆楚大族齐聚岳麓书院,也在讨论这个问题。虽说还没有定是半年还是一年,但时间肯定不会长。从各种迹象分析,半年的可能性比较大。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吴军兵制与以往不同,开支太大。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或者是家属的安置,吴军的标准都绝非蜀军能比,一个吴军将士的开支都数倍于蜀军,二十万大军一年的开支接近四百亿,已经超过了每年的收入,肯定支持不了太久。
换句话说,吴军之所以战斗力强,是因为每一个吴军将士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这一点,曹操、法正深有体会。别的不说,吴军射出的每一支箭都要比蜀军的好,比蜀军的贵,那可全是钱。
曹操与法正反复权衡,又与几个重要诸将通气,最后还是决定再坚持一下。益州的压力虽然大,半年还是能支撑的。如果半年之后,孙策力尽退兵,很快就能迎来秋收,益州就可以喘过这口气。
当然,如果能主动击败孙策,甚至重创孙策,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念头在很多人心头盘旋,却没人说出口。毕竟这一个多月的战斗就在眼前,吴军的攻击太犀利,他们守得太辛苦,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自信到可以主动出击,还能击败吴军,只会被别人笑话。
曹操也试图反击过,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一来吴军很谨慎,不会轻易上当;二来吴军反应极快,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不是立刻撤退,就是召唤增援,留给蜀军的时间非常有限。
总之一句话,双方各方面的差距都太明显,除了依靠地利坚守,没有更好的办法,弄巧只会成拙。
——
月照山岭。
阵地上一片静谧,双方的阵地靠得很近,有些地方甚至能听到对方说话,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强弓硬弩像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等着致命一击。
“现在还不是最危险的时候。”法正指着远处的点点火光。“到了下半夜,吴军会摸营,有时候甚至不是为了攻击阵地,就是想吓唬我们一下。有好几个山岭,我们就是被他们吓得崩溃,自己放弃的。”
法正说着,用力挤了挤眼睛。连续一个多月的征战,让他面容憔悴,两颊深陷,沙哑的声音也被夜风吹得飘忽不定。原本合体的锦衣松旷了很多,轻轻作响。
廖立转头看着法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郭嘉。法正一直将郭嘉当作对手,但他根本不清楚,他们实在不对等。法正在苦苦坚持的时候,郭嘉却轻松得像度假。
他甚至连前线都不来,每天在行营听报告就行了。
法正的对手是张玄。
论个人能力,张玄绝对不及法正。可张玄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一个至少包括三名参军的参谋团,很多琐事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集中精力处理军务即可。
“祭酒,你要注意休息,身体要紧。”
法正缓缓转过头,打量着廖立,嘴角扯了扯。“我能休息吗?”
廖立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法正。
“公渊,孙策什么时候知道你的事的?”
廖立苦笑,沉默片刻。“孙权进言时,刘晔闻出了刘子初的味道,便有所警觉了。郭嘉派人查了与孙权接触过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廖立皱了皱眉,回想着与孙策第二次交谈的经过,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法正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缓缓吐出来。“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疏忽了。”他随即又问道:“刘晔现在何处?”
“瞿塘峡,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法正一惊。“你确定?”
“基本可以确定。”
法正眉头紧皱,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一般,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吴国中军水师都督是麋芳,军师是陈矫,一向配合默契。按理说,不必再派一个军师去协助作战。现在孙策不仅派了人,而且派了身为仆射的刘晔,说明他有大动作,绝不是牵制兵力这么简单。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刘晔的真正任务:协调中军水师与左将军吕范、后将军张燕部。吕范、张燕已经到达夷水上游。有水师相助,他们可以渡过长江,进攻赤胛城。
他本能的想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但他心里很清楚,孙策没必要骗他,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吕范、张燕率领万余人马,溯夷水而上,当然不是去欣赏风光的。
法正头痛欲裂。果真如此,曹操麾下找不到能与刘晔对阵的谋士。
法正强按着立刻回去向曹操汇报的心急,又问道:“公渊有何打算?”
廖立一声长叹。“不知道,先四处转转吧,等战事结束再说。”
法正没吭声。眼下这形势,谁信得过一个失败的间谍。他也不信,否则不会用廖立说这些了。眼下曹操急需用人,而廖立正是难得的谋士。比起其他人,廖立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他在孙权身边很长时间,熟悉吴军的作战方式。
可是谁能信他?
法正没耐心和廖立细谈。见廖立主动求退,他便应了,答应给廖立一些钱,让他先回成都,等候消息。如果半年之后孙策没能攻克益州,说不定还有用他之时。
廖立点头答应。离开吴营的时候,他就估计到了这个结果。
而这也是孙策希望他去做的。
——
法正回到中军大营,在帐中坐了好久,将廖立所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渐渐生出几分疑虑来。
孙权受伤致残,多少和廖立有些关系。孙策既然识破了廖立的身份,就算不杀廖立,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松的放他走了?
这里面必有蹊跷。
法正很想立刻去找廖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去找廖立,廖立也不会说,反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法正叫来两个舍人,让他们明天护送廖立回成都,然后留在成都监视廖立,看他做些什么。
舍人出去了。法正又坐了一会,起身拿起一些今天刚收到的军报,来到曹操的大帐。
曹操正在帐中看地图,一手提着笔,一手端着酒杯。见法正进来,他只是抬了一下头,指指对面的坐席。法正行了礼,落了座,将手中的军报推到曹操面前,顺便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
这是益州地图,围着益州有几个红圈,正是已经开战或即将开战的战场,看起来触目惊心。
“大王运筹帷幄,镇定自若,臣自愧不如。”
曹操眼皮一挑,打量了法正一眼,嘴角一丝笑意一闪即没。他放下笔,伸手拨了拨案上的军报。“可有好消息?”
法正伸手取出一封。“狐笃率部反击,小胜一场,斩首数级。”又取出一封。“张任率部进攻得手,又攻占了一岭,逼退娄圭在即。”
曹操点点头。“总算有点能让开心的事。孝直,你太累了,饮些酒,早点休息吧。”
“谢大王。”法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捧在手心,却没有喝。他还有正事要说,必须保持头脑清醒。这些天太累,酒量大减,稍微喝一点就会上头。
“还有事?”曹操瞥了法正一眼,笑道。
“臣刚刚和廖立谈过。”
“哦?”
“他有些灰心,臣打算让他回成都休息一段时间。”法正将与廖立交谈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臣以为,孙策可能还没死心,还想劫走皇长子和伏贵人,甚至包括刘子初。”
曹操十指交叉,置于腹前,思索片刻。“安排人跟着他。另外,嘱咐成都那边看紧些。”
“喏。”
曹操坐了一会,见法正没有告辞的意思,眼神微闪。“孝直,还有什么事?”
“大王,臣……自大,延误军机,致益州于险地,万死不能辞其咎。”法正说着,从席上移开,匍匐在地,额头贴在交叠的双手上。“请大王降罪。”
曹操看着法正,过了片刻,起身绕过大案,来到法正面前,弯腰将法正扶起。“孝直,你的计划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谁能想到关东这几年发展得这么快,一年四百亿的军费,居然……”
曹操咂了咂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声叹息。
法正也是欲哭无泪。遇到这样的对手,真不是自己无能,而是运气不好。
“大王,刘晔在瞿塘峡,可能会合吕范、张燕部,渡过大江,从陆路攻我赤胛城。赤胛城有我军的全部辎重、钱粮,不容有失。”
“赤胛城……没那么容易攻取吧?”
“赤胛城的确易守难攻,可是刘晔机敏,未必不能找到破绽,还是做些准备为好。曹都护虽稳重,身边却没有称职的谋士,一旦肘腋有患,怕是应变不及。”
曹操很挠头。他想了半天。“孝直,你回赤胛城去。这里么,孤应付得来。”
法正躬身答应。摩天岭的战斗已成僵持,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相比之下,还是赤胛城更需要他,曹洪更需要他。曹操身边还有曹真、曹休等年轻人协助处理军务,本人又精通兵法,曹洪身边的曹馥除了捞钱,真想不出还能干什么。
法正起身出了帐,曹操回到席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派人叫来曹真,让他去找法正交接。法正回赤胛城期间,他的事务由曹真暂时接管。
曹真回来后,曹操交待了他一个任务,让他找出与彭羕有关的军报,估算一下彭羕可能的位置,安排斥候给彭羕传递命令,命彭羕不要等孙策的座舰了,一旦发现合适的地形,立刻下手,能否击沉几艘吴军的船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阻断长江航道,让孙策无法顺畅的运输辎重。
曹真不解。“大王,这么做,是不是可惜了?这可是我们不多的机会啊。”
曹操瞅了曹真一眼。“就算击杀孙伯符,我们就能击败吴国吗?孙伯符死了,嫡子继位,袁公路女为太后,必然要为袁公路报仇。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我劫走了袁伯阳,袁公路不会死在南阳,更不会将基业传给孙伯符,天下形势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
曹真恍然大悟,随即明白了曹操的用意。“那……孙伯符能体会大王的深意吗?”
曹操挥了挥手,苦笑不语。“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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