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爷这么一说,萧霏顿时两眼一亮,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立刻朝官语白看了过去,瞳孔中充满了期待,倒看得方老太爷失笑不已:霏姐儿这孩子实在是本性淳朴,只求学识上的进益,却无争强好胜之心,她这个年龄,就这一点就已经非常难得。
见状,官语白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一个丫鬟忙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把他推到了一旁,另一个丫鬟则把一把圆凳挪了过来。
待官语白坐下后,萧霏伸手做请状,意思是该轮到黑子落子了。
官语白拈起一粒棋子,沉吟片刻,便落在了一个方老太爷想破头也没想到的位置。
方老太爷也算一点即通之人,见了官语白这一步棋,立刻便想到了接下来的几步,忍不住抚掌惊呼道:“妙!”原来还可这么下!……如今的年轻人啊,一个个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是他们大放异彩的时候。
方老太爷看着眼前的南宫玥、官语白和萧霏,又想到远在惠陵城的外孙萧奕,心中很是欣慰,只希望自己能养好身子,多活几年……他经历了那么多,并不惧死亡,只希望在走的时候,能少点遗憾,多点希望!
他不过一个闪神,官语白和萧霏就先后落了二十余子,等方老太爷回过神来,整个棋局已经完全是另一个局面了……
萧霏沉吟了片刻,投子认负。
“侯爷……”萧霏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想要提议再来一局,就听一阵细微的振翅声从上方传来。
众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一头灰鹰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展翅从八角亭的上方滑翔而过,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一双金色的鹰眼俯视着八角亭中的众人……
家里的一鹰一犬二猫都是被惯坏的大爷,整个王府想溜达哪里就溜达哪里,所以方老太爷对于小灰也很熟悉了,笑道:“这是阿奕养的鹰,叫小灰……”
官语白唇角一勾,眼中闪现一丝笑意。
小四也是目有神采地看着小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条指头粗的肉干,随意地朝半空中扔了出去。
谁知道小灰动也不动,啄了啄自己翼下的羽毛,继续淡定地俯视他们。
小四眼角一抽,心道:萧世子的鹰就跟他本人一样不招人喜欢!
官语白却是欣然赞道:“阿奕这只鹰养的不错。”好的猎鹰认主,不会随意接受陌生人的投喂。
南宫玥笑了,说道:“小四,你再试一次!”
小四瞪了小灰一眼,但还是又朝空中扔了一条肉干。
南宫玥喊了一声:“小灰……”
下一瞬,小灰就动了,振翅而飞,在半空中准确地张开尖喙,一把叼住了那条肉干,在院子的上方绕了半圈后,又飞到那棵梧桐树上停下了。
它尖喙一张,就把肉干送入了腹中。这么点肉沫,根本就不够一头成年的雄鹰裹腹。
不过,它显然对肉干还算满意,金色的鹰眼一霎不霎地盯着小四,仿佛在问,还有肉干吗?
小四又刷刷刷地又朝半空中随意地扔出了几条肉干,小灰连爪子带喙一起上,一个不漏地全收下了……然后又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小四,好像在说,你以为尔等凡人能快过本王吗?
小四不服气地眯了眯眼,他还会输给一头鹰?!
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想着是不是伺机把这只鹰给逮住了,让它看看谁才是老大!
一向面无表情的小四难得这般情绪外露,南宫玥不禁抿唇轻笑,转头对百卉道:“百卉,你可带了我的皮护臂?”
百卉对着随行的一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小丫鬟立刻呈上了皮护臂。
南宫玥套上皮护臂后,起身走到了凉亭,对着树上的小灰招呼道:“小灰!”
小灰显然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字,拍着翅膀朝南宫玥的方向俯冲过来,巨大的羽翼震起一片气流……萧霏紧张得双眸一霎不霎,虽然她早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嫂召唤小灰,但每一次都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
在萧霏屏息的神态中,小灰稳稳地停在了南宫玥的右臂上,收起了羽翼,然后淡定地轻啄着自己的灰羽,模样看来温和了些许。
近距离看,小灰的体型似乎更庞大了,与南宫玥纤细的胳膊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旁观者不禁有些担心她的手臂会不会折到。
方老太爷在一旁看着,用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地说道:“小灰可聪明了,只认阿奕和阿玥。”
哼!小四心里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心道:他还懒得和一只鹰一般计较呢!
“老太爷。”
说笑间,又有丫鬟来了,回禀道:“傅三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阿鹤回来了啊。”方老太爷微微一讶,失笑道:“怎么都赶在今日来跟我请安呢!快让他进来。”
丫鬟应声退下。
方老太爷向着官语白说道:“你和阿鹤都是王都来的,许是认识吧。”
官语白含笑点头,“咏阳大长公主府上的三公子,在王都曾见过几面。”
“那就好。”方老太爷愉快地说道,“你们俩来的正好,一会儿谁都不许走,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用晚膳。”
官语白欣然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话间,傅云鹤就被领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轻甲,皮肤晒得有些淤黑,也消瘦了一些,但眼睛却是神采奕奕,闪烁着光辉。在看到官语白的时候,他明显惊讶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侯爷,你怎么来南疆了?”
傅云鹤是将门子弟出身,对于官语白极为钦慕,现在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惊喜,惊喜之下,他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慌慌张张地就发现自己还没向方老太爷和大嫂行礼,连忙一一补上。
“阿鹤不用多礼。”方老太爷心情甚好地说道,“我刚和语白说了,一会儿你们两人都留下来陪我用晚膳。”
“好啊!”傅云鹤笑嘻嘻地应了,“以前在王都都没机会好好和侯爷聊聊。”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南宫玥扬臂让小灰飞上蓝天,随后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臂,嘟囔了一句,“小灰越来越胖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小灰发出一声不满的鹰啼,在南宫玥的头顶上盘旋了两圈后,振翅高飞,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一个灰点。
南宫玥扬唇笑着向萧霏说道:“霏姐儿,你去一趟小厨房,我记得今日厨房里采买到了一篓子新鲜的螃蟹,你去瞧瞧能不能整治一桌蟹宴。”
这种事一般派一个丫鬟去行了,但萧霏把这当作大嫂给自己锻炼的机会,欣然应是。
待萧霏离开后,南宫玥俯身,含笑着向方老太爷说道:“外祖父,外头太阳烈,孙媳先推您回屋里歇一会儿吧。”
现在是申时,尽管外头的太阳依然很烈,但留了客人在这里,主人却要避开日头去休息?方老太爷知道南宫玥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便呵呵笑着说道:“也是,在外面坐久了,确实热得慌,我年纪大了,就不陪你们了。”
南宫玥向百卉点了点头,随后就推着方老太爷出了八角亭。
待两个主子离开后,百卉便挥手让八角亭里伺候的下人们全都下去,自己也在收拾好棋盘后退下。
在南宫玥说要带方老太爷下去休息的时候,傅云鹤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直到八角亭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和小四,傅云鹤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侯爷……”开了口,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傅云鹤是昨日得了南宫玥的传话让他今日的这个时候来听雨阁向方老太爷请安,当时他就一头雾水,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是南宫玥的吩咐,他也没多想,就回来了。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单纯让他回来请个安的啊……
官语白淡淡一笑,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随后开口问道:“神臂营训练的如何?”
傅云鹤瞠目结舌,呆愣在了那里,神臂营和连弩可是如今南疆最大的秘密,就连镇南王也不知道啊!
官语白继续问道:“……可否一战?”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官语白从怀里取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推到了傅云鹤的面前。
傅云鹤拿起信来,小心拆开。
这是一封萧奕的密令。
密令中只有一句话,意思是:无论接到这道密令的人是谁,必须无条件听从官语白的吩咐,违者军法处置。
傅云鹤立刻起身肃立,抱拳应道:“是!”
官语白抬手让他坐下,重复了一遍问题道:“神臂营如今可否一战?”
傅云鹤信心满满地说道:“可以!”
神臂营的三千人全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兵,尽管训练的时间不长,但连弩的运用已是非常娴熟了,再加之箭矢也陆续到位,作战绝没有问题。
事实上,傅云鹤早就跃跃欲试,只是一直没有得到萧奕的军令,也不敢妄动,只能不停的训练、训练再训练……
“小四。”
官语白一声招呼,小四取出了一张绢纸摊在案几上,绢纸很薄,折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手掌大,但展开后却铺满了整张案几。
这是一张舆图,舆图的范围只包括了南疆的东南边境,却绘制得十分详尽。
官语白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落在了某个位置上,启唇缓缓道:“你三日后领神臂营出发,不用去惠陵城,而是去这里……”
傅云鹤凝神细听,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就官语白的声音也仿佛被隐去了。
……
方老太爷满腹疑惑,一直到南宫玥推着他回了屋里,才忍不住开了口,问道:“阿玥,你这是……”
方老太爷当然是可以信任,南宫玥也不隐瞒,直言道:“外祖父您放心,官公子是来帮阿奕的。不过,他不方便直接和阿奕手下的将士们见面,就只能烦劳外祖父,借您的听雨阁一用。”
官语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军营见傅云鹤,而傅云鹤也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回来见官语白。借着两个晚辈来向方老太爷请安而制造偶遇,是最不惹人注目的。
官语白来了,阿奕也有了助力,南宫玥真心期盼与南凉的这场战事能够早日大捷!
方老太爷虽只得了三言两语的解释,但已明白此事事关重大,点点头道:“你们外祖父我平日里实在闷得慌,让这些孩子没事多来跟我请安,说说话吧。”
南宫玥心领神会,含笑应道:“是。”
萧霏让小厨房备好席面,官语白和傅云鹤都被方老太爷留下来一同用了晚膳,因萧奕不在,南宫玥便带着萧霏两人避到了偏厅用膳。
之后,傅云鹤先去向镇南王请了安,又特意把来骆越城后认识的几个朋友叫出来一同饮了酒,这才连夜返回军营。
三日后,傅云鹤率领神臂营出征。
得知傅云鹤回过骆越城又匆匆走了,乔大夫人简直懊恼极了,只怪镇南王没及时告诉自己,又错过了让女儿和傅云鹤偶遇的机会。
为了这个,乔大夫人忍不住对女儿抱怨了几声,但乔若兰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乔若兰没有见过傅云鹤,最初乔大夫人相中傅云鹤的时候也曾跟她说过,但她总觉得傅云鹤虽然家世很好,可毕竟不是长子,军功和前程都得靠自己去拼去搏,这不,都已经带兵出征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等到他能出人头地,位极人臣,要等多久?
乔若兰不由想起了那日在镇南王书院里见到过的安逸侯,才这般年纪就已是尊贵的侯爷,而且还温润如玉,淡然从容,清雅如谪仙一般……她的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兰姐儿,你该不会发烧了吧。”乔大夫人正念念叨叨着,忽见女儿脸颊通红,不禁有些担心,正要让人去找大夫,乔若兰连忙拉住了她,说道,“娘,我没事……我……”她咬住了下唇,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问道,“娘,您可知安逸侯……他有没有娶妻?”
她的声音很轻,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辨识不清了,但乔大夫人还是听清了,惊讶地望着女儿,“兰姐儿,你说什么啊?莫不是你……”
乔若兰低着头,没说话,脸颊已红成了一片。
乔大夫人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暗暗衡量着傅云鹤和官语白两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等过几日我问问你舅舅吧。不过,兰姐儿,安逸侯这年纪不可能还未成亲。其实娘觉得傅三公子与你正相配,他……”
“娘。”乔若兰有些不太想听了,打断了她,正想说什么,一个容貌俊秀白净的青就直愣愣地闯了进来,脸上尽是不悦,刚一进门,便气冲冲地向乔大夫人说道:“娘,都怪你!田得韬那小子回来了,还平白得了一个卫千总。”
“田得韬?”乔大夫人被弄糊涂了,“宇哥儿,你慢慢说……”
乔申宇愤愤不平地说道:“就是田得韬,他抚民有功,被封为了卫千总!都怪你不让我去,才让那小子捡了便宜,卫千总本来应该是我的!”
是田得韬夺走了他的机会,他的军功,和他的卫千总!
乔大夫人这下也傻了,在南疆,军功才是最重要的,田得韬得了抚民的军功,日后的步步升迁定会更加顺遂。哎,早知道这一趟无惊无险,她真不该拦着宇哥儿。
乔大夫人懊恼不已,田大夫人却是欣喜若狂,一得了这个好消息,立刻就去了碧霄堂,甚至连没有提前递帖子的失礼都顾不上了。
她穿着一件月柳色的织锦妆花褙子,一见堂屋,向南宫玥行过礼,就喜气洋洋地说道:“世子妃,今日冒昧前来,是来特意向世子妃谢恩的。”
南宫玥已经得知了田得韬回来的事,也猜到她是为此事来的,招呼她坐下。
田大夫人落座后,接着说道:“我家阿韬前晚从西南回来了,王爷夸他这回的差事办得甚好,给他记了一功,还升他做了卫千总。”
卫千总是从六品武官,虽然之前在儿子去西南抚民前,世子爷特意向镇南王讨了一个从六品的宣抚副使给儿子,但是这宣抚副使的官职只是临时的,一旦完成差事回到骆越城,随时都可移去。这一次的卫千总那才是实打实的擢升!
骆越城中最多的就是以武谋身的府邸,遍地都是将门子弟,这些人中有无用的纨绔子弟,也有不少被父辈精心教导出来的,想要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稳扎稳打地建立军功,不止倚靠自身的能力,也要看机会。
这一次去西南抚民就是世子爷萧奕给田得韬的机会!
此事,本来应该田得韬自己去找萧奕谢恩,可是如今萧奕出征在外,因此才改由田大夫人出马,先来向南宫玥表个意思。
南宫玥如何不明白,微笑道:“田大夫人客气了。令郎年轻有为,立下军功,方才得了父王赏识。夫人何须与我这妇道人家言谢。”
田大夫人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有的话说得多了,就是阿谀奉承了。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进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来了。”
不一会儿,另一个小丫鬟就领着萧霏进厅来了,萧霏穿了一件柳绿色云纹团花褙子,底下是一条月色镶深边褶子裙,头上梳了简单的双丫鬟,浑身素净,只在发髻间别了两朵珠花,就这么盈盈走来,浑身就透着一种不染尘世的清雅。
若非知道她的身份,怕是以为她是哪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
众所周知,萧霏喜文不尚武,也难怪与南宫世家出身的世子妃如此投契!
这一年来,变化最大的人大概就是这位萧大姑娘了吧……
田大夫人看着萧霏的眼神有些微妙。
“大嫂,田大夫人。”萧霏礼数周到地先给二人见了礼,然后歉然道,“田大夫人,我有件急事要与大嫂说,冒昧打扰了,请夫人莫见怪。”
“大姑娘客气了。”田大夫人忙客气地说道。
萧霏拿出一张单子,走到南宫玥身旁,与她轻声说了几句。
田大夫人便在一旁饮茶,她也没打算偷听,只是坐的近,难免不时有些词飘入她耳中,比如“寿宴”,比如“名单”,比如“座席”什么的,显然,两人是在说镇南王的寿宴的事。
几曾何时,那个清高到有些迂腐、性子拧到转不过弯的萧霏也能把内宅的事务理得头头是道了。也许女大十八变,也包括这一变吧?
田大夫人忍不住又瞥了萧霏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心中突然闪现某个念头……
萧霏与南宫玥商量好事后,便又告退了。
看着厅外萧霏渐渐远去的背影,田大夫人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故作不经意地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萧大姑娘如今也到了豆蔻年华了吧。”
“是啊。”南宫玥点了点头,也看了萧霏的背影一眼,“霏姐儿今年也十三了。”
田大夫人掩嘴笑道:“也是相看人家的年龄了。”
南宫玥笑道:“不急,慢慢相看便是。”
田大夫人一下子明白了,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