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花吓得一个倒仰, 一屁股摔到地上,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 惊恐地看着坑里的东西。
她这一声喊惊醒不少人, 其中最快的就是周家一家以及林福全。
当周兴旺看到大坑时,他眼神阴鸷瞪着刘翠花。
刘翠花此时哪顾得上别人,她吓得浑身发抖, 靠在林福全怀里。
林福全一边拍打她后背, 一边伸着脖子看向那大坑,当看到一截手骨时, 他立刻冲跑过来的关屠夫大叫, “快, 快叫村长过来, 这里有死人。”
这天早上, 小庄村村民们早早就醒了, 围着大坑沉思。
大人将孩子们撵回家,不让他们看。
大吉去了县衙报案,发生命案, 这已经不是村长甚至里正能处理的了。必须交由县令处理。
龚福海亲自到场, 那庞大的身躯将官服撑得紧绷, 好似下一秒就要裂开似的。
下了轿, 看到地面全是泥泞, 他嫌恶地皱紧眉头, 他旁边的师爷知道他洁癖, 小声劝道,“大人,回去再换鞋, 这是命案, 您要亲自到场的。”
龚福海这才不甘不愿下了轿,到了跟前,村民们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他却没过去,而是示意仵作前去勘察,自己做在大吉从家里搬来的椅子上。
仵作指挥衙役将柴禾挪开,然后衙役开始挖尸骨。仵作小心翼翼嘱咐,“注意不要遗漏东西。别把尸骨弄散了。”
很快尸骨被摆放到油纸上,仵作看了一圈,“大人,这尸骨是二十多岁的女性,被人敲击后脑勺致死。”
龚福海皱眉,“能查出死了多少年吗?”
仵作躬着身子回禀,“大人,像这样埋在地下,三至五年就可以化为白骨。无法确定死者具体死了多少年。”
龚福海摆了摆手,“把这户人家全部带过来。”
话音刚落,就有衙役将周兴旺一家带过来,齐齐跪在龚福海面前。
龚福海看着周兴旺,侧头问师爷,“我怎么看他有几分眼熟呢?”
上次的名节案过去才几天功夫,县令忘了,师爷却没忘,附手在县令耳边嘀咕几句。
龚福海能考中进士,自然不是笨人,联想到上回那个案件,这周兴旺哪里是把刘小杏卖人,他分明是把人给杀了。简直岂有此理,敢愚弄本官。
龚福海也不等周兴旺回答,“来人,将周兴旺押进牢里。”
周兴旺自打看到刘小杏的尸骨被翻出来,整个人就处于游魂状态。
他们村不大,这些年也只丢过刘小杏一个人。
村民们又都不是傻子,哪还想不到这尸骨就是刘小杏呢。
有人开始想起往事,“怪不得他们家堂屋被雪压倒,周兴旺不让周木生帮忙盖房子呢,原来他是怕周木生发现刘小杏的尸骨啊。这人怎么能这么坏。”
“之前我还以为他把刘小杏卖了是输急了眼,没办法才卖的人。没想到他竟是将人给杀了。刘小杏好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到底哪对不起他了?”
周围全是村民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嗡,像苍蝇围在他耳边不停地转。
周兴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衙役拦着的村民们大喊大叫,像只疯狗,“吵死了。吵死了。你们知道什么,我不就是去赌钱吗?每次回家,她就发脾气,不停地发火,不停地说,丧门星,害我天天输钱。我不过是跟艳娘睡了一晚,她就不依不饶,还说要回娘家找兄弟来教训我!我是个她男人,她却让自己的兄弟来打我,这样的女人,我不杀她,我留着她有什么用。”
周围寂静一片,全都直勾勾盯着他。他旁边的陈艳娘更是面色如土,拼命扯他的衣服,“你住嘴,是你杀的刘小杏,跟我有什么关系。”自己死就罢了,为啥要拖她下水呢。
周兴旺好似陷入魔障,谁都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他陷入自己的世界,只想咆哮,只想发泄,“你们都说她好,说她能干,劝我跟她好好过日子。可谁像她那么泼。整天就知道把男人当三孙子一样地训。整天训,烦死了。她就不能闭嘴吗?”
“哈,我让她闭嘴了。一拳头就把她打趴下,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后来……她就没气了。”
“她死了,我终于清静了。再也没人管我了。可我不能坐牢呀。我得把这事瞒下去。”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头发乱糟糟的。
“我就挖了个坑,埋在柴禾下面,这样再也没人发现她了。”
说到这里,他死死瞪向人群中的刘翠花,想要冲过来打人,“说!你为什么要跑到这边挖坑?都是你!要不然我不会被抓住!早知道我就该把你也杀了。”
他眼珠子瞪得老大,眼白全部翻出来,像一只讨债的鬼,恨不得要把人吃了才满足的架势,刘翠花吓得浑身哆嗦,躲到林福全身后。
林福全绷着一张脸,恶狠狠瞪着他,“你不稀罕她,你把她休了就是。你为什么非要杀了她。你就是个魔鬼。你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周兴旺仰天大笑,疯疯癫癫,“我这些年一次都没梦过她,你跟我说这世上有鬼?”
直到现在还死不悔改!村民们全都怒目而视。以前只知道他脾气坏,不正干,可没想到他的坏是没有底线的。坏得如此彻底。
龚福海冲衙役挥了挥手,“押回牢里。”
周兴旺被五花大绑捆起来,衙役看向瘫倒在地的陈艳娘,“大人?”
龚福海哼了一声,“一块带走。”
陈艳娘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人,大人,我是无辜的。我跟这事没关系啊。大人,您饶了我吧。”
龚福海理都没理,扭身上了轿子。
他们走后,周金生一家和周木生一家已经彻底傻了。
等刘福林得知消息,找上门来时,周兴旺和陈艳娘已经被押走了。刘小杏的尸骨自然也被仵作带回县衙。
小庄村的村民们全都一脸无措看着彼此。
他们村出了命案,这可怎么好?
林满堂看向失魂落魄,一直跪在地上的周木生,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吧?”
周木生这会已经是彻底崩溃了,他一直以为他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他想着只要他好好攒钱,一定能把他娘找回来。没想到他娘竟是被他爹给杀的?
周木生跪在坑边,不停捶地,三十岁的汉子平时再怎么受人欺负,也只是把腰弯得更躬一些,但这会却是哭了。
小时候他真的恨过他娘,恨她不知廉耻抛弃了他和他爹。
他爹那样对他,他心里不敢怨恨,他是他娘生的,他要给他娘还债。
上次他心里埋怨他爹,为什么要把他娘给卖了。可礼法告诉他,父亲永远是对的,他不敢恨,也不能恨。
可他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他娘早就死了,而且是被他爹杀的,他以前为他娘受的苦就都白受了。
怎么会这样?
村民们看到周木生哭成这样,全都面露同情之色。
“木生真是太可怜了。亲爹和继母合伙杀了亲娘,还虐待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
“刘小杏也可怜啊。明明是想让男人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他却狠心将她杀了。”
“她在世的时候,多疼木生啊,还没出月子,就自己到河里洗尿布。还是大冬天呢,河水多冷啊。”
“是啊,秋收时,她就背着木生到地里抢收麦子,木生不舒服,她就停下来哄哄孩子。那周兴旺不是个东西,天天只知道赌钱。小杏真是可怜啊。”
伴随着村民们一点一点回忆刘小杏的好,周木生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这些他早已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他渐渐泛醒。
是的,他娘是疼他的。他娘死的时候,他五岁了,他应该记得他娘疼他的。可他怎么就忘了呢,为什么要听信那些谣言,不信任自己的亲娘呢?
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他额头抵着湿漉漉的土地,皮肤被冷水浸湿,他那颗心也在冷水中慢慢变硬。
哐哐哐!
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林满堂家的院门被人一下接一下地砸。
范寡妇迷迷糊糊睁开眼,穿鞋下炕开门,发现来人是陈娇娘,想起奶奶的嘱咐,她没好气道,“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家睡觉,你来这干什么?”
陈娇娘已是六神无主,缩着身子问,“我男人来你们家了吗?”
范寡妇一愣,摇头,“没有。咋地啦,他丢啦?”
陈娇娘都快急哭了,之前周木生跪在屋后坑边两个多时辰,林满堂才将人劝回来。
回来后,他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她不想守寡,就劝他好歹吃一点,可谁想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就将碗打碎了。
她骂了一句,“我看你能撑几天。”
她想,他撑不住,到最后一定会吃的。
可谁成想,她半夜醒来,人居然没了。
陈娇娘跺脚,“是啊,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连句话也没留。”
范寡妇想到最近发生的糟心事,就宽慰她,“兴许他躲起来哭了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正常人都接受不了。你且回去等等吧。”
陈娇娘探头看了眼院内,声音怯怯地,“林二哥在家吗?”
范寡妇黑了脸,啪嗒一声将门关上,隔着门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陈娇娘气得直跺脚,谁不知廉耻了,她不就是想问问林满堂知不知道她男人去哪了。
她恨恨地瞪了眼林满堂家的大门,回头看着黑漆漆的夜,心跟着抖了抖,抱着胳膊扭头回了家。